賭坊的夥計早起之時,在一旁的小巷裏發現了一具屍體。
起初夥計并未在意,他們這賭坊本就是個消金窟,賺的就是那些賭鬼手中家破人亡的血汗錢。
三天兩日的有人死在街頭,反倒是他見慣了的尋常事,若是隔幾日不死上幾個人,他們反倒才是覺得奇怪。
隻是今日死的那個人着實是凄慘了些,不止鮮血已經流了滿地,就是身子也已經被巷子裏的野狗撕扯的七零八落。
想來多半不是爲了從這人身上搶些銀子。
夥計嘟囔着上前幾步,湊近了些,想要看看這個窮鬼是不是他認識的熟人。
他這個人雖然做的是這個昧着良心的行當,可他自認爲還是個有些良心的。
往日裏這些死在賭坊外的窮鬼如果是他認識的熟人,山陽鎮說大也不大,他還是不介意走上幾步,去通知一下這些人的家人的,至于跑腿的費用,多少給些就是了。
此時他已經走到了小巷的屍體身旁,屍體放在巷中一整夜,早就已經有了些腐朽的氣味。
夥計遮着口鼻,稍稍靠近了些。
然後他便被吓的癱倒在地。
因爲那張被雜亂長發覆蓋的面龐,他實在是熟的不能再熟。
辛六是他們賭坊的常客,而且往日裏他賭輸了從來不給銀子,可赢了之後,銀子從來不少半分。
自家掌櫃的雖然恨在心裏,可也隻敢平日裏在口頭上和他們抱怨幾句罷了,畢竟辛六的背景實在太大,山陽鎮裏,吳非已經足以隻手遮天。
他們賭坊雖然也有些背景,背後是山陽李家。可山陽李家,在旁人眼中或許還算是個人物,與吳非的吳家相比,确實是入不了人家的眼中。
賭坊夥計強忍着打量又打量了地上的屍體幾眼,确定了是辛六無疑。
他立刻踉跄着起身,顧不上什麽給他家中報信,自家賭坊之前出了這般大事,自己這些人還能不能留下一條命來,都是不好說的事情。
“掌櫃的,不好了。”
人還沒進賭坊,他的喊聲已經先飄了進去。
——
半個時辰之後,王越站在賭坊外的小巷裏,看着巷子裏那具死狀極慘的屍體。
他和辛六也算得上是熟人,畢竟辛六要在衙門裏走關系就避不開他。
隻是他和辛六這種人始終不對路,所以除了往日裏見面點點頭之外,兩人之間其實沒有什麽别的私交。
前些日子楊易被人救出了牢房,他聽說辛六稱病不出,當時他心裏還想着這個混賬人,終于做了一回聰明事。
當中多半也有吳非的提醒,雖說他在山陽鎮作惡多端,可隻要他熬過一些日子,自然也能平安無事。畢竟,有了強搶縣衙之事,雲瀾等人絕不敢再次強行進入他辛家去抓人。
凡事有一不可有二,不然吳非再不把辛六放在心上,可即便是爲了他吳家的面子,他也不得不出手。
“王捕頭,這事可和我們賭坊沒關系,昨日辛爺雖說确實在我們賭坊裏賭了會兒錢,可他出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王越點了點頭,他知道這件事多半是黑衣教所爲,這些日子聽說楊易那個書生也入了黑衣教,隻是他還是沒有把話說死。
“我自然是相信趙掌櫃的,隻是事情到底如何,還是要我家大人親自下決斷,我不過是個尋常的捕快,這般大事,我是做不得主的。”
賭坊掌櫃悄悄向他手中塞了些銀兩。
“還是要勞煩王捕頭在縣令大人面前美言一二,我們李老爺可是一直都對縣令大人佩服的緊,咱們賭坊平日裏納的銀子也不算少。”
“雖說辛爺死在這多少有些我們的責任,可還是希望縣令大人能夠體諒一二。”
王越掂量了掂量手中的銀子,“不錯,趙掌櫃的心意我已經知道了,我必定會在縣令大人面前給你美言幾句。”
兩人對視了一眼,有些話,心照不宣。
——
縣衙後院,吳非正逗弄着他花重金新購來的那隻鹦鹉。
縣令的身邊人都知道,吳大縣令除了喜歡拆弄人心之外,最喜歡的就是尋找和玩弄這些不常見的奇珍異獸。
鹦鹉嬌貴,在他們東南之地并不常見,這是他花了天大的價錢,才讓人從江北給他捎過來的。
隻是他接連調教了幾日,這隻鹦鹉還是說不出一句“人話”,他想着再有幾日,若是這隻鹦鹉還是如此,那就怪不得他不講情面了。
鹦鹉自然是要死,賣鹦鹉之人,既然存了騙他的心思,那就也不必想着再去做生意了,先去新建好的那處牢房呆上幾日就是了。
“大人,辛六,他死了。”
王越從門外而入,臉上到時沒什麽傷心的神色。吳非是聰明人,貓哭耗子假慈悲這一套,在他這裏多半起不得什麽作用,弄不好還會适得其反。
何況在他看來,辛六之死,在吳非這裏未必就是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
吳非聞言隻是随手敲了敲鳥籠,震的籠中的鹦鹉展翅欲飛,隻是身在籠中,不過是突然無功罷了。
“有些蠢貨,果然是即便神仙下凡也留不得一命。偏偏我還想着救他一救,王大哥,你說我這是不是多管閑事了。”
“大人宅心仁厚,不過是辛六自尋死路罷了。”王越抱拳拱手。
吳非倒是點了點頭,“可不是嘛,我這個人就是心中太善,看不得身邊親近之人受苦。明知辛六已經被他們盯上了。可還是忍不住想要救上他一救。”
他揉了揉額頭,看起來像是有些頭痛,“辛六那個妹子我還是有些喜歡的,隻是如今辛六一死,她多半會來尋我哭訴,我這個人就是心腸太軟,見不得人家哭鬧,所以,王大哥,你知道應當如何了吧。”
王越抱着拳,沒有擡頭。
“屬下知道。”
“知道就好,你我都是做大事的人,可不能節外生枝。”
籠中鹦鹉在籠子裏蹦蹦跳,咿呀學語。
“節外生枝,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