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佛像面目,大多是和善慈愛,唯有黑衣教所奉佛陀,面目猙獰如惡鬼。
用雲瀾的話講,救世之人,如何會是慈眉善目的好人。
人間渾惡,本就已經惡鬼遍地,割肉喂鷹,又能喂的飽幾人。
故,我修修羅法,意在渡衆生。
黑衣僧人端坐佛陀下,渾身之上,酒氣尚未散去。
他微微睜眼,看向站在台下的楊易。
“想來小楊先生對當初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楊易點了點頭,“多虧了大師當初的故事。如今暫時也算是有了答案。”
“所以先生如今想要如何?”雲瀾撚着手中的佛珠,笑眯着眼,“如今先生不在私塾,而是來了我這,莫非想要入我佛門?”
年輕書生沒有多言,而是轉過身,随手拔出了百裏玉腰間的長刀。
刀尖上的寒芒一閃而過。
他單手扯下身後束發,一頭長發披散開來。
手中長刀,沿着發線輕輕挑起。
一頭黑發如雨落。
高台下的黑衣教衆人都是一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們當初都是走頭無路,這才剃去三千煩惱絲,入了黑衣教。
可眼前的讀書人,是山陽鎮裏公認的讀書人,是哪怕在大城之中,也能被教書先生拿出來炫耀一二的讀書種子。
百裏玉心中最是驚訝,剛才是他陪着楊易回的紅爐私塾,楊易既然回過了私塾,見過了馮先生,竟然還能跟着自己前來,說明即便是馮先生也沒能留的住他這個得意弟子。
他擡頭看了眼高台之上嘴角含笑的雲瀾,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難怪當初他半點也不心急。
楊易剃掉頭上長發,不過是用來自表心志而已,所以他隻是親自動手剃了幾刀之後就停了下來。
半邊長發挂在肩頭,倒是顯得極爲滑稽可笑。
可在場之人,沒有人笑。
這些大半手上染過血的僧人甚至有了些恐懼。
因爲如今站在他們面前的那個棄儒從佛的年輕書生,目光實在過于鋒銳。
已經半點不像一個讀書人。
“既然小楊先生已經選擇加入我們黑衣教,不知下一步小楊兄弟有何打算?”雲瀾坐直身子,他本以爲自己已經高看了楊易一眼,隻是如今看來,似乎還是遠遠不夠。
那邊楊易已經解下了身上的儒衫,随手接過了一件身後黑衣教之人遞上來的黑衣僧袍。
他本就面容白皙,黑衣白面,看起來依舊是文質彬彬。
他扯了扯嘴角,原本書生氣十足的臉上竟然顯得有些猙獰,“我在牢獄之中,曾經答應過一位老人。”
“我若出獄,與吳非必要不死不休。”
“如今要對付吳非多半還有些難處,自然是要先從他手下的狗開始動手。”
雲瀾大笑起身。
“我得小楊先生,如魚得水。”
——
範家老宅,範夜和範老爺子看着突然從屋檐上飄然而落的黑衣人。
朝清秋随手扯掉面上蒙着的黑布。
“師父,有沒有受傷?你這衣服上咋有這麽多的血迹?”範夜見狀趕緊迎了上來。
他雖然見過朝清秋的武道修爲,可外面和人生死搏殺,到底是和在院子之中練武不同。
不遠處的範老爺子雖然沒有像範夜這般咋咋呼呼,可目光之中,也能夠看的出關切之情。
“沒事,隻是碰到了一個高手,若是平日裏碰上也算是棘手,不過好在我有一個朋友與此人出自同門,所以我對他的劍術有些了解,算是我取了巧,略勝了一籌。”
“師父不要謙虛,即便是知道了人家的弱點也要把握的住才是。換了旁人,即便是知道了人家的弱點,隻怕也是徒勞無功,也是師父武道修爲超群,才能打敗此人。”
範老爺子也是長出了口氣,雖說朝清秋出手不全是爲了他的請求,可當中多少也是看了些他的面子。
如今他安然無事自然最好,不然老人心中隻怕會十分愧疚。
“朝先生,小楊先生如何?”
朝清秋扯下身上的夜行衣,露出裏面的長白裏衣。
“小楊先生那邊應該無事了,隻是今日劫獄的黑衣人竟然有兩班人馬。其中一夥應該是黑衣教的人,另外一夥,老爺子可知道他們的來曆。”
“兩夥人?”
範老爺子撚着胡須,“雖說吳非在山陽鎮裏仇家極多,可有膽量和吳非做對的人其實不多,所以吳非才會把一直和他針鋒相對的雲瀾看作眼中釘。有膽量是一回事,有實力又是一回事。”
範夜大大咧咧的道:“沒啥好想的,敢跟吳非叫闆的山陽鎮裏不過就這麽幾家,排除一二,剩下之人好找的很,除了咱們和黑衣教,無外乎就是那個自稱山陽世代貴族的李家。”
老人點了點頭,倒是沒有反駁。
“這麽容易猜的嗎?”朝清秋披上一件青衫。
“倒不是如何容易猜,而是許多事鎮子裏的人其實都是心知肚明,就像這李家号稱世代豪門,其實這些年早就已經沒落,不過即便當初沒有沒落之時,與吳家這般真正的世家也比不得。”
“這些年他們爲了維持體面,暗中勾結陰嶺之上的連雲寨,其實也是不少人心知肚明的事情。隻是有些人不願意點破,有些人不敢點破罷了。”
“原來如此,老爺子可知道這個連雲寨是什麽來頭?”朝清秋忽然道。
這個名字讓他想起了些故人故事。
“這個連雲寨的來曆到底如何,我也不清楚,隻知道這個山寨是突然出現在陰嶺上,當日咱們碰到的魏橫是連雲寨的二當家,雖說此人頗爲陰險,可其實也算是個難得的人物。不過聽說那連雲寨的大當家倒是個光明磊落的豪傑人物。不然也不能在短短時日之内就收服了陰嶺上原來衆多的山上人馬。”
“今日另外一方人馬,多半是連雲山寨的人馬了。”
朝清秋點了點頭,“隻是不知那個吳縣令能不能猜到。”
老人一笑,帶着幾分譏諷,“他也是聰明人,自然是能猜的到的。”
“舟中之人,人盡敵國,我倒也想看看東南吳家,是不是真的如此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