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什麽斷腸草的毒。
不過,再吃下去那糕點後,巨大的疼痛感,讓他渾身上下猶如千刀萬剮一樣,當即便昏迷了過去。
若是沒有莫離在側,最多幾息的功夫,毒入心脈,他便徹底救不了了。
望着王夕,莫離也不知道說他運氣好是好,還是不好是好。
有自己指點,讓他爲劍意之境打下基礎,固然是一場機緣,可是跟着自己,卻給他帶來了無盡的危險,這裏面許許多多的危險,根本不是他這個年紀的少年能承受的住的。
想到此處,他溫聲道:“你沒事,隻是受了些傷,回家休養幾日便無恙了。”
“毒,是有毒!”
王夕忽然一臉緊張道:“莫先生,那糕點有毒,你千萬不要吃。”
他想起來自己爲什麽中毒了。
隻是他方才昏迷之中,對于發生的一切毫無意識,不然的話,他便不會說這番話了。
瞧着少年關切的眼神,莫離歎了口氣,道:“我知道有毒,你是代我受過了,今日你回家後,便不要再來尋我了。”
“爲……爲什麽?”王夕一臉不解。
在他心中,莫離非但是個極有修養的讀書人,更是個深藏不漏的高手,偏偏待他又極其的好,如何要攆他走?
“我是爲了你好,你看看四周。”莫離道。
王夕輕輕轉頭,看向四周,入目所及,原本的小院早已然消失不見,四面院牆,盡數倒塌成爲廢墟,而那些房屋,亦是崩毀殆盡,地上留着的都是零碎的血肉,看起來極是可怖。
這是……
少年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自出生至今,如何見過這等場景?
“這些都是想殺我的人。”
莫離道:“你再見我,難免會遭遇今日這種場景,我護得住你一時,也護不住你一世,你好生上衡山派學藝,日後自有一番際遇。”
頓了一頓,莫離又道:“你上山後,直接去與莫大說,便說是我說的,讓他教你劍法,衡山派上下,除了個劉正風,便隻有他的劍法能入眼了。”
莫大和劉正風這兩個名字,衡陽城中的人又有誰不知道的?
而莫先生提及這兩位衡山派大名鼎鼎的高手,卻是輕描淡寫,猶如路邊行人。
想到周圍的場景和那些血肉,王夕心中一驚,難道這位莫先生當真如他所言,是那種武林中都尋不到幾個對手的大高手?
不過這個問題,注定要他自己去找答案了。
莫離将他背起,自廢墟中尋到子午劍,施展輕功,不一會兒便将他送回了家。
在王夕一臉怅然和不舍的目光中,他轉身離開。
不過走到街上,他一時間有些不知道往哪裏去是好。
似乎,方才是他自己以掌力将自己的院子給震塌了。
“早知道方才用力小一些的。”
莫離一臉苦笑的自語道,心中不免有幾分後悔。
堂堂劍魔,方才将嵩山派和青衣樓正邪兩大勢力一舉拔除的絕代劍客,眼下竟然無家可歸?
正在他思慮是尋個客棧還是繼續租個小院糾結時,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道凄涼哀怨的二胡聲。
前方大街上,一名青衫發白的落拓老者一邊拉着二胡,一邊朝此處而來。
“莫少俠無事便好,倒是讓老朽擔心的很,一接到消息,立刻便來襄助少俠了。”老者語帶關切的道。
來的不是旁人,恰是那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
莫離瞧着這位潇湘夜雨面上關心的神情,不禁淡淡一笑,語帶譏諷的道:“莫大先生這手胡琴拉的當真好,哀怨之中,别有歡喜,不知因爲何事,莫不是因爲貴派心腹大患被人剪除,從此高枕無憂了?”
“這……”
莫大臉色大變,他急道:“少俠說的哪裏話,老朽一接到消息,立馬便來看望少俠,瞧瞧能否援手……”
“好了,你不必多言。”
莫離打斷道:“你衡山派如何,與莫某并無幹系,先前貴派尋藥之恩,有此一事,想必償還綽綽有餘,至于你到底是才接到消息,還是早接到消息,那是你的事,不必與我解釋。”
他心中對衡山派是極不滿的。
作爲地頭蛇,青衣樓、嵩山派高手盡出,潛入衡山城,他們衡山派豈能沒有接到消息?
若是如此,隻怕他們衡山派早被人覆滅多少回了!
之所以不提前告知,無非存了坐山觀虎鬥的心思,誰勝誰負,嵩山派隻怕都要傷損元氣,對于他們衡山派而言,可以大大喘上一口氣。
隻是莫大萬萬沒料到,莫離武功高明如斯,兩大勢力傾巢而出,非但沒有拿下,反而高手盡沒當場,是以他接到消息後,立刻便前來看望莫離,生怕莫離遷怒于他衡山派。
莫離能理解莫大的心思,也能理解衡山派的處境,易地而處,他做的絕不會比莫大更好。
但他不是莫大,而是莫離,對于對方的算計,他當然是心中不爽利。
莫大站在原地,張嘴欲言,卻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他歎了口氣,道:“小門小派,自有難處,還望莫少俠見諒。”
“談不上見諒不見諒的,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說罷,莫離邁步前行,再不看這位潇湘夜雨一眼。
望着一襲白衣的年輕人背影漸行漸遠,莫大再是歎了口氣,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朝莫離的背影遙遙拱手,以示謝意。
嵩山派覆滅,左冷禅身死,這份恩情,對于他,對于其他四大劍派而言,恩情确實極大,豈是一個兩清能算的明白的?
……
一晃眼,便是十日光景。
嵩山派和青衣樓覆滅在莫離手中的消息傳出去,自又是在江湖中掀起了好大一番風浪。
這可不比西門吹雪這獨行俠或者是霸刀這等隐世多年的前輩高手,是正邪雙方頂尖的大勢力,他們聯手之下,非但沒有傷到莫離,上至首領,下至一流高手,竟然全數覆滅,而且是在無數嵩山派弟子見證的情形下發生。
江湖之中,近幾十年來,除了太湖一戰,鐵膽神侯覆滅正魔兩道百餘名高手的戰績後,再無一場大戰,能壓過這次的風頭。
所以四大宗師之名,自然而然的便成了五大宗師。
沒有人再去質疑莫離的年紀,也沒有人再去質疑莫離的武功。
有趣的是,江湖中不少人傳言,莫離是修煉了什麽返老還童的邪功,方才瞧着如此年輕,實則是個修煉快有百年壽數的老怪物了。
對于這一切,莫離自然是不知情的。
他在衡陽城,潛心修煉了十天,已然将千年天山雪蓮的藥力盡數煉化。
而且,在武道進展上,還有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獲。
“來,去,再來,再去……”
客棧的房間内,莫離饒有趣味的勾動着手指,在他手指前方尺許處,則是一根頭發絲。
随着他的手指來來回回的勾動着,那一根頭發絲,一會兒朝前,一會兒朝後,極是靈活的在空中做出各種動作,仿佛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弄一般。
這一幕看起來仿佛是街邊變戲法一樣,并沒有驚奇之處,然而隻怕當世任何一位高手來了,都要驚掉下巴。
隻因爲無論内力掌控多麽精妙,多麽雄厚,一旦離體,便根本不能控制,所以類似天龍八部裏的白虹掌力,曲直如意,便是極爲厲害的絕學了。
但想如此巧妙的控制一根頭發絲,讓它在空中随心所欲的做出各種動作,如同在手中一般,那是武道絕不能企及的境界,便是先天高手也不能做到!
但莫離做到了。
他當然是先天高手,隻是,在所有的藥力煉化後,他終于得窺了一絲張三豐所記載的大宗師境界,氣與神合的境界!
他的精神和内力,融合了那麽一絲,這一絲内力,極爲巧妙,離體之後,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着!
眼下,這一絲内力雖然弱小,隻能控制一根頭發絲,而且隻能在身前尺許範圍内活動,可是随着融合的越來越多,直到徹底結合在一起,那又該是何等恐怖?
隻怕禦劍飛天,淩空取人首級,便不再是傳說。
莫離把玩着那一絲真氣,内心不免有幾分激動,大宗師的境界,想不到他這麽快便觸摸到門檻了。
當然,這裏有很多機遇,譬如,有張三豐指點前路,不用他自己摸索,又譬如,他修煉的女娲觀想法,非但能改善他的體質,對于精神增長也有不小的好處,更不必提兩株千年靈藥,這等吸食千年日月精華的藥材,藥力何等龐大,雖然多數被轉化爲他的生命力,可亦讓他的真氣增長不少,起碼讓他節省數年的苦功。
如此一疊加,他現如今能得窺大宗師之路,倒也不算是僥幸。
但是這個過程注定會很漫長。
他一身真氣想要徹底和精神力融彙在一起,莫離粗粗估算了一下,起碼要十數年的歲月。
這比那一輩子摸不到門檻的八思巴,當然是幸運的多,然而莫離心頭卻隻能苦笑,他自己,還未必能活到十年的壽數。
忽然,房間外邊,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莫離眉頭一挑,收回真氣,那一根頭發絲随即掉落在地。
以他如今的感知之敏銳,自然不難發覺外邊有人,卻是不曾想到,那人是來找他的。
腳步沉穩,呼吸悠長,必是一位武林高手。
他問道:“什麽人,何事?”
“敢問内裏可是莫離莫少俠,小人奉主人之命,請少俠去雅間一晤。”一個極是恭敬的聲音傳進來道。
請我見面?
莫離直覺得有趣,知道他蹤迹的人都死了,沒死的如衡山派等人,想必如今也不敢随意洩露他的蹤迹,況且以他如今的名聲,正邪兩大勢力高手被他一戰盡滅,劍魔這個名号威震天下,又有幾人敢尋他?
“那便見一見吧。”
莫離根本沒問對方的身份,他也不必問對方的身份。
以他的武功,還有何人見不得的嗎?
衣袖一拂,一股勁風激蕩間,那房門便打開了。
外邊站着一名衣衫褴褛的落魄書生,手持一把破折扇,神情肅重嚴謹,滿臉都是謙卑恭敬。
面對莫離,江湖中如今又有幾人敢作态拿大?
望着那個一襲青衫,腰間懸劍的年輕人,落魄書生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道:“少俠請。”
莫離點了點頭,邁步而出,而他便一直跟在後面引路,宛如一個小厮一般。
這一幕,倘若叫中原一代的江湖豪傑見了,隻怕要驚掉大牙。盤踞開封,壟斷漕運的左道大枭黃河老祖,其中一位,竟然在此充當小厮的活計?
可是這祖千秋如今卻是甘之若素,非但沒有絕對有半分恥辱,甚至是極爲榮幸。
不是任何一個人都有資格給當世最年輕的宗師引路,多少江湖豪傑,根本連四大宗師的面都見不到!
兩人出了客房,到了大廳,廳内稀稀拉拉,并沒有幾桌客人。
剛過晌午,當然沒什麽客人了。
“就在二樓雅間。”
邋遢書生指着樓梯道。
不過便在此時,靠近角落的一桌客人裏,忽然有人道:“兩位且慢!”
莫離頓足,祖千秋亦然。
兩人放眼望去,見得站起身的,是一位俊美的少年。
他似乎喝了些酒,面色微醺,身上,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鋒銳氣息。
莫離的目光在他臉上頓住了。
這張臉他很熟悉,而且再加上那一頭天然卷的卷發……
古裝焦恩俊,莫不成,是小李飛刀嗎?
少年的身邊,還坐着一名姿容清麗的少女,她癡癡的看着少年,美眸裏是遮掩不住的情意。
“小子,活膩味了不成,喝醉了便老老實實的回去休息,莫要胡言亂語!”祖千秋出聲呵斥道。
“我沒有喝醉,我是來懲奸除惡的!”
少年眸光堅定的盯着莫離,道:“若我沒猜錯,你便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劍魔莫離是不是?!”
“好無禮!”
祖千秋眉頭一皺,便欲出手,不過身前忽然多了一隻手将他攔下。
他看了看莫離,心中不解,不知爲何不讓他出手。
莫離沖他微微點頭,又對那少年笑道:“不錯,我便是莫離,你尋我有什麽事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