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對了嗎，來來來，到我院中來。”
莫離很是熱情的招呼着王夕進去。
小院之内，幹幹淨淨，除了一口水井，一顆老松，還有一個石桌外, 再沒有旁的擺設了。
王夕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失落之色，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該輕信莫先生，一個高手家裏怎麽可能沒有兵器？
想到這月餘時光，莫先生除了出去買書，便是閉門不出，王夕愈發笃定，莫離隻是一個單純的士子了。
他道：“不然還是算了吧，莫先生, 我不打擾你讀書了。”
“怎麽，不相信我？”
莫離哪裏會看不穿他那點小心思，隻是他早已然過了需要日日練習劍法的境界，對于他來說，感悟劍意更勝劍法。
他笑眯眯的道：“來都來了，便試一試，說不準會有所收獲呢，你盤膝坐在樹下。”
王夕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反正左右明天也是輸，試試便試試。
當下他盤膝坐下, 看着莫離，等待着接下來的話。
“我師父呢，曾經告訴過我，一個高明的劍客，一定要心靜，不論什麽時候，哪怕就是對方的劍刺到他身上時, 他也一定不能慌亂，這才是一名合格的劍客。”
莫離笑道：“一晚上的時間, 你隻要将心靜下來，明日保準能勝你那師兄。”
将心靜下來便能勝？
王夕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這番道理，他好像也從館主身上聽過，隻是館主從來都沒将靜心強調的這麽重要。
“那該怎麽做？”
王夕問道。
“什麽都不必做，将你的劍，橫在膝蓋前，用心去感受周圍，一定不要急躁。”莫離說道。
王夕依言閉上了雙目，靜靜感受着周圍的環境。
黑暗，一片黑暗，他什麽也感受不到。
一刻鍾過去了，他的心情有些煩躁，腦海裏有雜念湧現。
“靜心！”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輕喝聲，聲音宛如黃鍾大呂，帶着一種洗滌人心的清淨力量，一下子讓他紛飛的念頭盡數消散。
周圍恢複了安靜, 他便那般坐在那裏, 靜靜感受着膝蓋上的木劍，感受着夜風吹拂過來的清涼, 感受着鳥語蟲鳴，恍惚間，他似乎重新認知了這個世界，一個沒有色彩，卻依舊足夠精彩的世界。
在黑暗中，他的心安靜無比，不再躁動。
忽然，一道細微的勁風聲自前方傳來，沒有任何猶豫，他提起自己身前的長劍，直直一刺，噗呲一聲輕響，他定睛一看，木劍之上，已然多了一片枯葉。
是落葉！
王夕看了看頭頂的大樹，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葉子飄落，無聲無息，軌迹不定，便是他睜眼看着也未必能刺中，何況是閉眼？
“好了，成了！”
莫離點了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道：“你比我想象的領悟的還要快，去吧，明日必然能得勝。”
這就結束了？
走出院子的王夕，仍舊是一臉恍惚，所以自诩天下都尋不到幾個對手的莫先生，一句靜心便将他打發了？
沒有教授任何劍法招式，也沒有看他的劍法指點不足，更沒有提點内功心法，就靠讓他在那打坐一會兒？
不過那一劍，好像真的很厲害，沒有睜眼竟然刺到了落葉。
但能不能對付二師兄，王夕依舊心中沒底，興許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第二日，武館内部比鬥正是開始。
王夕提着一柄木劍上台，沖着一名黑衣少年拱手一禮，道：“請二師兄指教。”
旁邊的一衆師兄弟們都是心中暗笑，這王夕可真是瘋魔了，這幾日連輸了那麽多場，竟然還敢上台，不如拱手認輸來的利落，真是呆子。
倒是館主微微點頭，百折不撓，這股子勁，倒是一個習武的好苗子，不過也得告知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消息，以免得他日後撞的頭破血流。
二師兄搖了搖頭，道：“何必呢，你不上台便是了，幹嘛要上來自讨苦頭，你也不瞞你，我内功已然達到了蓄氣小成的境界。”
蓄氣大成在武林中方稱得上三流，蓄氣小成則是不入流，不過在這些武館的少年少女中，蓄氣小成已然很了不得了，畢竟他們還沒拜入門派。
王夕滿臉堅毅，絲毫沒有下台的意思，行禮過後，依舊是一招橫掃千軍。
毫不猶豫的，那黑衣少年使了一招仙人指路。
他的木劍點在了王夕的木劍上，王夕承受不住勁力，朝着後方便退了一大步，而那黑衣少年得理不饒人，一式無邊落木使出！
頓時，兩道劍影一上一下攻向了王夕，瞧着竟然一模一樣，分不出真假！
然而王夕沒有驚慌失措，他閉上了眼，一顆心沉入黑暗之中，用心感知。
咻！
細微的勁風拂過，他猛然一劍刺出，速度竟然比方才還要快，還要沉穩，一下子點在了對方的肩胛骨處。
“哎呦！”
黑衣少年吃痛，手中長劍再也握不住了，掉落在地。
“你……你怎麽能閉眼睛不看我的劍，你耍賴！”
黑衣少年一臉悲憤，他想不通自己用來迷惑人的兩道劍影，竟然會被這樣閉上眼睛破解。
衆弟子都是面露驚色，前幾天還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的王夕，就這樣赢了，隻用了兩招？！
赢了！真的赢了！
王夕對于二師兄的話，對于衆人的目光都是無動于衷，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莫先生教的竟然是對的，果然有用，靜心之下，對方的無邊落木，根本難以迷惑住自己！
“王夕，這是你自己想到的破解之法？”館主面無表情的問道。
“是……”
他正待說出莫離，開口時卻下意識的隐藏了過去，道：“館主師父，是弟子想到的。”
“你倒有急智，不過這是小聰明，不可過多依仗，你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将劍法練好。”
館主叮囑了兩句，随即背手走向一旁，口中微不可查的道：“無邊落木還能這樣破，還能不看……”
二師兄想了想方才，一臉不服氣，道：“咱們再來比過！”
王夕心中一陣緊張，自己隻會這一招啊，他要不施展無邊落木該怎麽接？！
等一下，似乎無邊落木已經是二師兄最強的一招了，他其餘的招式也奈何不了自己。
想到此處，王夕有些期待的道：“好，請二師兄賜教！”
這一回，黑衣少年沒有等待，率先出手。
接連三招，都是勢大力沉，毫無花哨的招式，逼得王夕連連後退，眼看便要掉下擂台。
他面上帶着得意之色，隻要再有一劍，對方保準接不下來！
糟了！
王夕看着對方勢大力沉的一劍斬來，心中一陣絕望，果然，他内力勝過自己，是勝不了嗎？
危難之際，沒來由的，他腦海中浮現了那張清秀的臉。
“要靜心！”
他耳邊似乎傳來了莫先生的聲音。
下意識的，他閉上了雙眼，在一片黑暗的世界當中，他的諸般雜念一下子盡數消散，念頭空前的專注凝一！
咻！
破空之聲傳來，他整個人精神一震，就是那裏！
毫不猶豫的，他揮劍一刺！
“哎呦！”
二師兄又是一聲慘叫，連連後退數步，手中長劍再度掉在地上，整個人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他捂着肩頭，一臉氣急的道：“你……你怎麽能又閉上了眼睛？！”
王夕很是開心，原來靜心這麽厲害。
他忍住笑意道：“師兄，承認了！”
這一回，二師兄沒有再糾纏要比鬥，因爲他的肩胛骨被木劍戳傷，三兩日間怕是動不得武。
“王夕，不錯，晚間的比鬥，你也随我去。”
館主認真的說道，他們回雁武館有三個名額，原本不想帶王夕去，不過一夜之間，這小子似乎開了竅，閉上眼睛後，出劍沉穩有力，迅疾非常，倒是也有資格代表回雁武館去和那些同齡人交交手。
至于成績，除了大弟子被他寄予厚望外，其餘兩人，主要是借此曆練，他們的戰場，在未來，而非眼下。
王夕又驚又喜，卻惴惴不安的道：“館主師父，我行嗎？”
“試試就知道了。”館主微笑着回應。
一旦參加武館大比，很容易便加入到門派當中，至不濟也能混入镖局幫派，日後生計基本有了着落……
這樣一件好事發生在他身上，王夕很難壓抑住心中的喜悅，更何況還有機會被衡山派看重收入門下，那是當世正道大派之一。
“靜心，靜心，心靜下來，果然很不一樣……莫先生真的是了不起的高手吧？”
回家的路上，王夕路過莫離的小院，情不自禁的便停了下來，如此想到。
但他仍然覺得莫離不太像高手的模樣，高手哪有不帶兵刃不練武，整天都讀書的？而且年紀太輕了，雖然比他大很多，但瞧着面容不過十七八歲的大哥哥模樣。
難道是瞎貓撞上死耗子？
他越想越有可能，畢竟讀書寫字也要講究心靜嗎，一理通則百理明，放在練劍上也是一樣，心靜非但能寫出好文章，劍法自然也能施展好了。
敲響了院門，王夕聽見了進來的聲音，随即推門走了進去，隻見得莫先生正躺在椅子上，一臉悠然的讀着書，身側還放着一盞茶。
“井蛙不可語于海者，拘于虛也；”
“夏蟲不可語于冰者，笃于時也；”
……
看見這樣的場景，王夕本能的放輕了腳步，在莫離指了指椅子時，蹑手蹑腳的走了過去，動作輕柔的坐了下來。
“赢了嗎？”
王夕的耳邊傳來莫離溫和的聲音，他定睛一看，卻見得莫先生已然放下了書卷，給他也倒了一杯茶。
“是。”
王夕點了點頭，看着眼前那張年輕的臉，真的是很年輕，瞧着不過十七八歲，但是眉宇間英氣畢露，眸子裏都是成熟的氣質，很有一種讓人能相信的特殊氣度。
“第一次交手……”
他老老實實的講起今日的比鬥，眉宇間充斥着獲勝的喜悅，作爲一個連戰連敗之人，今日忽然翻身，也難怪他心頭歡喜了。
隻是說到最後，他皺眉道：“可是莫先生，雖然說心靜下來便能獲勝，可是我總是覺得勝的莫名其妙，尤其是晚上的比鬥，來的都是不比二師兄弱的武館弟子。”
隻要靜心就能發揮出超出尋常的實力，那其餘武館的精英弟子，豈不是人人都能靜心？
“所以你是擔心，接下來的比鬥會輸嗎？”莫離問道。
“嗯。”
王夕用力的點了點頭，既然參加了比鬥，他當然想要取得一個好名次。
莫離搖頭一笑，站了起身，負手在院中踱步，反問道：“你可聽過，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軍這句話？”
王夕迷茫的搖了搖頭，他讀書不多，隻能勉強識字。
“能将心靜下來的人，尤其是在越危險越緊急的時刻靜心之人，可以做上将軍，普天之下，又有幾個上将軍？”莫離笑呵呵的道。
“您的意思是，靜心很難做到？”王夕詫異問道。
當然難做到了，便是一流高手中，又有幾個有這種心态的？
依莫離看來，此方世界的劍客，能有這種心境的，隻有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二人。
修煉劍道，心靜第一，莫離傳授給這小小少年的，并不是法，而是道。
“不難做到的話，隻怕你也不會閉上眼睛了。”莫離打趣道。
王夕有些害羞的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接下來，接下來我該怎麽打？”
他還是沒有自信，畢竟面對的是整個衡陽城武館的精英弟子，他對付一個二師兄都那樣吃力，而回雁武館在衡陽城各大武館裏，隻算是排在中下遊的。
“既然你喜歡閉上眼睛，那索性一上台便閉上眼睛，劍法這種東西，又不是用眼睛才能施展的？”莫離笑眯眯的道。
“閉……閉上眼睛？”
王夕張大了嘴巴，怎麽都感覺眼前的莫先生在忽悠自己。
睜着眼睛都打不過，還閉上眼睛？！
“不錯，閉上眼睛，反正你赢的機會也不大，就一直閉上眼睛試試吧。”莫離似笑非笑的道。
“好……好吧……”
王夕結結巴巴的應了下來，心中還是很忐忑，哪有教人閉着眼睛打的？
他滿腹心事，告辭離去，莫離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不要怕，心靜下來，一定會有好成績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