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姑蘇城。
此地位于太湖之畔,于杭州城并稱,都是江南膏腴之地的精華所在,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蘇之一字, 指的便是姑蘇城這魚米之鄉。
繁榮,富庶,城中非但有無數才子佳人的事迹,更是無數武人揚名所在,太湖畔邊,多少英豪彙聚對決,而西門吹雪的萬梅山莊,便坐落姑蘇城外。
但這位近十年來極有名氣的劍神仍然不是姑蘇城最出名的高手,那得是三十年前, 太湖之畔一戰,鐵膽神侯朱無視一舉擊殺正魔兩道各大門派百餘名高手,奠定天下第一人的大宗師地位。
時至今日,江湖武人遊曆江南,太湖之畔,便是他們必去的一個場所。
六扇門中,江蔡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一邊吃着蠶豆,一邊哼着小曲,而在他身前, 還放着一壺黃酒, 心情極是愉悅。
他已然年過五十,對于仕途上沒有什麽進取之心了, 在六扇門效命的三十年間, 也算是經曆了不少風雨,不過一來他運氣好,二來他武功不算高明, 所以從來沒遇過什麽危險。
雖然到現在仍是一個小小的班頭,手底下隻領着幾名尋常的捕快,但是江蔡知足了。這麽些年,他也不知見了多少自恃武功的強人想要做出一番成績,四處抓捕江洋大盜,最終卻被賊人取了性命的事例。
武功低有武功低的好處,起碼能保住性命,況且江蔡也極會做人,這姑蘇城中,大大小小的勢力都與他有交情,也是個地頭蛇,曆任捕頭都會與他打好關系,盼他相助。
突然,他的小曲兒停了下來,臉色微微一變,看着門口,結結巴巴的道:“張捕頭,我……我隻是見午後無事,所以小酌了幾杯。”
六扇門權勢極大,卻也管的極嚴, 府衙之中斷然不許飲酒,這是死規矩。
而江蔡還指望着快回家養老時混個協理捕頭的官職,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協理捕頭是總捕頭的副手,官銜在七品。
走進來的,正是當今姑蘇城的金衣總捕張好遠,江湖人稱一字快劍,說的便是他劍法之快,尋常人說話隻一個字的功夫,便已然足夠他取人性命了。
他身後還帶了一個年輕人,見得江蔡惶恐不安的模樣,卻是擺了擺手,道:“老江,别緊張,隻要不酗酒,午後喝幾杯解解乏不過是人之常情。”
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
對于江蔡這樣老資格又聽話的捕快,張好遠一向都是極爲欣賞的,他暗中已然數次向上面爲其表功,如果這三兩年不出差錯的話,便能将其推到協理捕頭的位置上去了。
“來,老江,認識一下,這位是小莫捕頭,喚做莫離,乃是金陵那邊剛剛調過來的協理捕頭,你多帶他熟悉熟悉本地的風土人情,咱們姑蘇城,也就屬你不欺生了。”張好遠指着身旁的年輕人道。
江蔡聞言,放眼望去,頓時眸光一亮。
卻見這位小莫捕頭,一襲六扇門制式服裝,穿他身上卻是分外筆挺,其人劍眉剛直,鼻若懸膽,眼似流星,眉宇之間英氣勃發,腰間懸一柄漆黑長劍,賣相卻是極佳。
而且他身上沒有半分脂粉味和高傲姿态,臉上一直挂着一絲溫潤笑意,讓人如沐春風,忍不住便生出了好感來。
“喲,原來是新到的協理捕頭,小人見過捕頭!”江蔡極是鄭重的行了一禮,姿态極低。
莫離笑眯眯的将他摻了起來,道:“江班頭客氣了,還望日後多多關照才是。”
他此來,正是爲了鐵膽神侯那封信而來。
信中所寫,那人便藏在姑蘇城中,隻是到底什麽身份,什麽模樣,便誰也不知,不過唯一知道的是,上一位來尋覓此人的高手,便曾借助六扇門的力量追查,隻可惜,那位不但自身死的凄慘,連六扇門的所有卷宗資料都被一把大火燒了個精光。
莫離藝高人膽大,自然不會避諱,沒有卷宗,但是六扇門中肯定還會有人知曉一二蛛絲馬迹。
再有查人這種事,天下哪裏還有比衙門更方便的嗎?
有上官海棠的提早安排,加上那一枚黃字第一号密探的令牌,混入姑蘇城六扇門做個協理捕頭,不過是易事耳,畢竟文書是正兒八經江南省六扇門總衙蓋過大印的,誰敢不認?
見這個眉目清秀的年輕人很是懂禮,江蔡頓時大生好感,他道:“莫捕頭日後但凡有什麽不懂得,大可來吩咐小人,小人絕不推辭。”
張好遠看了一眼空降而來的莫離,意味深長的笑道:“老江啊,小莫捕頭來咱們這裏,主要是爲了兩月前卷宗失火一事而來,你可要好好幫襯一二。”
江蔡愣了一愣,看了眼莫離,心中微微歎了口氣,面上卻是拱手應道:“卑職敢不盡心竭力。”
原來是爲卷宗失火一事來的,這案子水極深,牽連不小,隻怕這位小莫捕頭要吃些苦頭了。
張好遠沒再多說什麽,轉身離去。
望着他的背影,莫離笑道:“江班頭,我已然看過這案子的調查卷宗了,你便帶我去見見蛇王吧。”
江蔡應了一聲,拿了佩刀和腰牌,便朝着姑蘇城中最混亂的黑街走去。
隻是走了一陣,他終是忍不住,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小莫捕頭,别怪老江多嘴了,咱也是快回家養老的人了,半截身子埋入土中,還是有個忠告說你與聽,這事兒,水深的很,小心一些。”
他見得這小莫捕頭幹幹淨淨,斯斯文文,又是這般年輕,隻當是被其餘捕頭排擠才來調查這件案子。
“水深?”莫離不動聲色的反問了一句。
江蔡微微沉默,臉色有幾分凝重道:“堂堂六扇門重地竟然會着火,那晚張金衣可也是在府衙中安寝的,況且,後續上面派來的兩名金衣捕頭,說是來調查,實則不過來住了三日,便匆匆結案,隻做了個表面功夫,根本沒招人問話。而且……”
他頓了一頓,道:“此事,似乎和一樁懸案有關。”
金衣捕頭不多,每一位都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高手,而讓三名金衣捕頭都絲毫發覺不了,甚至是不敢動手查的案子,自然是非同小可。
“還别有内情?難道是兇手爲了毀掉證據?”莫離站在一個捕頭的角度猜測道。
“這我便不清楚了,但我知道,這十餘年來,每隔一段時日,上面都會派人到城中找尋什麽,而最終,他們都無一例外的死了。”
江蔡緊張的道:“小莫捕頭你調查卷宗失火案可以,卻萬萬不要涉及那一樁懸案,否則……”
他言外之意,莫離自然是明白的。
莫離笑了一笑,道:“江班頭放心,我不會多管閑事的,再說咱們隻是去見一見蛇王,找他那位出現在火場附近的手下問幾句話,難道他還敢對咱們如何嗎?”
“那是自然,他雖然也算是姑蘇城一霸,不過也是案底一大摞,敢惹到咱們六扇門頭上來,那就是找死了!”江蔡眸子一瞪道,倒還真有幾分官威。
對于這個年輕還聽勸的小莫捕頭,他心裏很有幾分好感,如今像這樣懂禮貌的年輕人不多了。
兩人自繁華的大街上三拐兩拐,便走進一條窄窄的巷子,巷子裏很陰暗,地上還留着前兩天雨後的泥濘,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鋪,門面也都很窄小,進進出出的,好像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人。
“蛇王是姑蘇城最大的黑道勢力,他手下有三千個弟兄,各個都願意替他去死。”
江蔡一邊走,一邊爲莫離講解蛇王的情況,他道:“他不但勢力大,朋友也多,雁蕩派與他關系匪淺,陸小鳳也是他的生死之交,他在咱們省衙裏,據說也有一位金衣是他好友。”
“當然,他能占下姑蘇城最大的一塊地盤,與他本人的武功也密不可分,他早年間得過奇遇,據說離那一流高手的境界也隻差絲毫,雖然前些年他受了傷,江湖中人都說他武功盡廢,但咱們六扇門卻有隐秘消息,這幾年他已然養好了傷勢,至于他武功到底到了那個地步,他沒有出過手,誰也不知道。”
對于蛇王這個姑蘇城的黑道大佬,莫離很重視,因爲這個人已然在姑蘇城盤踞了快二十年歲月,他一定會知道很多東西。
所以即使看了關于此人的卷宗,莫離也聽的很認真。
見小莫捕頭态度端正,沒有一絲不耐,江蔡忍不住暗暗在心中點頭,以這個年紀,成爲姑蘇城的協理捕頭,通常都會有幾分傲氣,認爲憑借六扇門的勢力和潛力,那些尋常的黑道之人見了他們還不得如老鼠見了貓一般繞着走,而像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樣謙虛理智的着實罕見。
“姑蘇城中,能讓蛇王低頭的人不多,咱們六扇門裏,也隻有張金衣有這個資格,至于咱們,蛇王雖然肯接見,可未必會老實答話,好在我到底活的年長些,有張老臉,他多少會賣幾分面子,待會小莫捕頭你想知道什麽,先和我說,我再去問話。”江蔡認真叮囑道。
他見識過蛇王無法無天的模樣,雖然不敢明面上襲殺六扇門捕頭,但是暗地裏有的是法子整人,而張好遠之所以能壓他一頭,一來是身份使然,二來嘛,則是其人身爲金衣,武功是實打實的一流好手,誰不敬仰三分?
莫離點了點頭,道:“江班頭放心便是,我從不自找麻煩。”
兩人說話之間,已然到了一處店鋪前,那店鋪門口站着數名赤裸着上身的精壯大漢。
“老江頭,這位是……?”
這些人顯然是認識江蔡的,都是好奇的看着他背後的那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犯嘀咕。
“這位是咱們姑蘇城中新來的協理捕頭,張大人讓我帶他來拜拜山頭。”
“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子也能做協理捕頭,定又是誰家的小舅子了……”
守門的人毫不避諱二人的嘀咕了一句,渾然不在乎兩人聽沒聽到,道:“你們來的趕巧了,老大正在裏面,随我來吧。”
他引着二人朝裏面走,穿過天井和重重護衛,到了一個房間内。
不得不說蛇王住的這個院子很爛,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不過在進入了那房間後,莫離便改變了看法。
喝茶的杯子是用整塊白玉雕成的,裝果物蜜餞的盤子,是波斯來的水晶盤,牆上挂的書畫,其中有兩幅是吳道子的真迹,這樣的豪奢裝飾,隻怕王侯将相之家也不過如此了。
盤踞姑蘇城近二十載的黑道大枭,果然是豪富非常。
蛇王就靠在一張軟塌上,身旁有兩名披着輕紗的**女子伺候。
他是個很瘦弱的人,臉色蒼白,四肢纖細,仿佛一陣風都能将他刮走了一樣,這樣的樣貌,委實不像一個叱咤風雲的黑道大豪。
見得江蔡和莫離二人,他的臉色就黑了下來,就這麽一瞬間,莫離能察覺到一道冰冷的氣息牢牢鎖定住了自己,而江蔡則是下意識的打了個冷顫。
蛇王沒有擡頭,隻是語氣不善的道:“兩位想必又是來問卷宗被燒一案的吧,這些時日,你們六扇門上門十多次,問的都是同樣的問題,怎麽,是當我蛇王好欺負不成,難道以爲我的兄弟們都怕了六扇門?!”
蹬蹬蹬蹬……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随即一排氣勢剽悍的大漢湧了進來,各個手持兵刃,殺氣騰騰的将二人圍在了中間!
江蔡吓的大腿一軟,道:“蛇王,我們這次來隻是拜山……”
他話還不曾說完,就聽見一旁的小莫捕頭溫聲道:“衙門重地被焚毀,打的是我六扇門的臉,朝廷上下都重視的很,這麽多捕頭上門調查問話,也是應有之義,還望蛇王你配合一下。”
江蔡愣住了,不是說好的不自找麻煩嗎,不是說好的先問過自己後再問話嗎?
他神情錯愕的看着眼前氣質幹淨清爽,笑容陽光溫和的年輕捕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難道便不怕對方翻臉将自己等人砍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