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接旨沒有辦法。
非但要接旨,劉正風還得将這個金印捕頭做好了,如此,才能抱上護龍山莊的大粗腿,好以此抗衡東廠,保住性命。
想退出江湖,從此不問世事, 誰知卻因此卷入了更大的漩渦,劉正風内心的滋味不言而喻。
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莫過于是。
好在,相比那一樁一旦爆發便會要了身家性命的大事,做金印捕頭, 總是要好的多。
段天涯别有深意的道:“希望你不要辜負義父的期望。”
歸海一刀上前割下那皮嘯天的人頭,随即兩人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做觀禮的模樣。
劉正風此刻已然選了護龍山莊的邊,自不敢得罪這兩位大内密探,命人好生伺候。
說起來今日劉正風這金盆洗手大宴,也算是開局不利,還沒開始,便已然見了兩顆人頭。
隻是殺人的乃是大内密探,劉正風也無可奈何。
且說那一衆錦衣衛四散逃去,劉府下人将場地打掃幹淨後,天色已近午時。
一衆劉府下人将酒菜端了上來,那劉府的弟子則是擡來一張大方桌,上面放着一隻尺許方圓的大金盆,内裏裝滿了清水。
嘭嘭嘭……
連着八道爆竹聲響,衆人皆知是金盆洗手的時辰到了, 也沒人再去吃喝, 一個兩個都是凝神看向場中。
劉正風笑嘻嘻的走到廳中,抱拳團團一揖。群雄都站起還禮。
他朗聲道:“衆位英雄好漢們,各位遠道光臨, 劉正風實是臉上貼金, 感激不盡。得蒙恩師器重,劉某十歲便拜入衡山派門下,至今已有四十年歲月。劉某自幼立志,一心想将我衡山派發揚光大,四十年來習武練劍,不敢懈怠一毫,隻可惜資質魯鈍,到了這一把年紀,還是武功平平,倒是有負恩師厚望了。”
衆豪傑一聽,都是覺得好笑,誰不知道劉三爺的回風落雁劍威震江湖,哪怕比不過方才出手的大内密探,也絕對是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了,好嗎,他都武功平平了,來的江湖群豪算什麽?
劉正風繼續道:“好在門中還有莫師兄,他老人家人品武功都勝我十倍, 又有諸多師兄弟幫忙操持,衡山派多劉某一個不多, 少劉某一個不少,是以今日劉正風便當着天下群豪的面,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從此武林中的恩怨厮殺,正魔對抗,盡數都和劉某沒關系了,還望天下群豪見證!”
“劉三爺,那你做了金印捕頭,難道不緝拿賊寇了嗎,便不辦案殺人了嗎?”有人鼓噪道。
劉正風笑了一笑,道:“這位兄弟所言極是,不過六扇門捕頭抓賊拿人,乃是本職所在,絕非劉某私人恩怨,不牽扯個人私利,而是爲國爲民,依法行事,與江湖無關,諸位可還有其他要說的?”
群豪紛紛搖頭,隻是心裏暗暗鄙夷這厮,金印捕頭雖然執掌一省刑事,位高權重,然而卻是朝廷鷹犬,豈是江湖豪傑所爲?
不過這鄙夷之中,到底多少是羨慕嫉妒,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從此劉某便實心爲朝廷做事,以求加官進爵,江湖之事,一概不問,若違此誓,下場形同此劍!”
他言畢,右手一翻,從袍底抽出長劍,雙手一扳,拍的一聲,将劍鋒扳得斷成兩截,他折斷長劍,順手讓兩截斷劍堕下,嗤嗤兩聲輕響,斷劍插入了青磚之中。
群雄一見,皆盡駭異,自這兩截斷劍插入青磚的聲音中聽來,這口劍顯是砍金斷玉的利器,以手勁折斷一口尋常鋼劍,以劉正風這等人物,自是毫不希奇,但如此舉重若輕,毫不費力的折斷一口寶劍,則手指上功夫之純,實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的造詣。
“可惜,可惜……”
嶽不群連連搖頭,也不知他是可惜這柄寶劍,還是其他之事。
劉正風臉露微笑,捋起了衣袖,伸出雙手,便要放入金盆,忽聽得人門外有人厲聲喝道:“且住!”
衆人不禁大驚,好嗎,前有大内密探和東廠高手血戰,轉眼又有人來鬧事,這一場金盆洗手大宴,倒真是多災多難!
他們擡頭看去,卻見得大門口走進來一溜穿黃衫的大漢,這些人分兩邊站定,随後又一名身材甚高的黃衫大漢大步走了進來,手中還持着一面五色錦旗,旗上綴滿了珍珠寶石,一展動處,發出燦爛寶光。
見得那面令旗,在場群豪不禁心中一凜:“這是五嶽劍派盟主的令旗到了!”
莫離面上卻是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才是今日的正戲!
哪怕是大明江湖世界,可隻要有五嶽劍派的地方,左冷禅左盟主怎麽能不爲了自己統一五嶽劍派的野心出來做點事呢?
“原來是史登達史賢侄,賢侄此來,可是觀禮的?”劉正風問道。
此人正是千丈松史登達,乃是嵩山派左冷禅的嫡傳大弟子,他一揮令旗道:“小侄見過劉師叔,奉左盟主命令,劉師叔金盆洗手大事,請暫行押後。”
劉正風聞言,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也是見慣風浪的,此時哪裏還不明白嵩山派來勢不善?
他把心一橫,冷聲道:“劉某已然接了聖旨,今日若不金盆洗手,怕是做不得六扇門的金印捕頭了,史賢侄,恕劉某不能奉命!”
說罷,他把手一沉,便欲朝着水中伸去!
咻!
就在此時,一道尖銳的呼嘯聲響起,‘啪’的一聲,将那金盆給打翻開來,随後一個人影迅捷無比的自房頂上落了下來,一腳将那金盆給踩扁了。
衆人定睛看去,這新出現的也是一個身穿黃衫的漢子,四十來歲上下,中等身材,上唇處留着兩撇鼠須,有見識廣的已然認出來了,這是嵩山派三太保大嵩陽手費彬!
嵩山派十三太保,各個都是江湖一流高手,在江湖中威名赫赫,在他們掌門左冷禅的帶領下,如今的嵩山派,聲勢近乎比的上少林武當了!
隻聽費彬寒聲喝道:“劉師兄,你這麽急做什麽?!”
嵩山派來者不善!
在場群豪心中不約而同閃過這個念頭,若真是來恭賀金盆洗手的,何必如此氣焰嚣張,一腳将人家的金盆都給掀了?
這已然不是來不來道賀的問題,而分明是砸場子的!
也就是嵩山派身爲五嶽盟主,若換了一個其他勢力乃至江湖中人的話,隻怕劉府中一衆賓客已然一擁而上,将人剁成肉醬了!
劉正風顯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臉色不愉的道:“費師弟,嵩山派來的怕不止你一個人,一并叫出來吧!”
衡陽城乃是衡山派的地盤,嵩山派這般嚣張跋扈的上門尋釁,隻憑一個費彬明顯不夠,不必提莫大乃至衡山派中高手,單劉正風的一手回風落雁劍,這位大嵩陽手便已然不敵。
“既然是劉師兄相邀,諸位師兄師弟們,便出來見見他吧。”費彬高聲喝道。
頓時,那外邊便有數道身影魚貫而入,都身穿嵩山派的制式黃衫,手提闊劍,氣度不凡,一共有四人。
“丁勉!樂厚!陸柏!鍾鎮!”
“十三太保來了五個,今日怕是要出大事了!”
……
人群之中,俱都是驚呼之聲,便是五嶽劍派的高手也是臉色沉重。
托塔手丁勉!
仙鶴手陸柏!
大陰陽手樂厚!
九曲劍鍾鎮!
這四位,乃是十三太保排名最靠前的四人,武功亦是最高,再加上一個大嵩陽手費彬,可以說,整個嵩山派,一半的戰力都出現在了劉府,這樣的實力,休說劉正風,便是滅了衡山派也不是不可能!
“好好好!”
劉正風神色肅然,厲聲道:“左盟主當真好生給劉某人面子,十三太保來了五位,隻怕我劉府的宅邸太小,接待不了諸位了!”
誰都能聽出劉正風言語裏的憤怒之意,他們對嵩山派的作爲也是覺得有些霸道了,人家劉正風不過是退出江湖,和嵩山派有什麽幹系,用的着派這般多的人上門阻攔嗎?
托塔手丁勉笑呵呵的道:“劉師兄何必動怒,咱們兄弟隻是奉左盟主他老人家的命令,來問你幾句話,把話說清了,你想做官便做官,想退隐就退隐,咱們兄弟豈會與你爲難?”
劉正風冷冷的掃視了一衆嵩山派弟子,語氣不善的道:“我瞧着,諸位不像是來問話的!”
丁勉哈哈一笑,道:“劉師兄何必在乎這些細枝末節,隻要咱們将話說清楚了,那什麽事不都了結了?”
他接過史登達的五嶽令旗,淩空一揮,正色道:“劉師兄,左盟主吩咐,你暗中與魔教妖人勾結,到底設下了什麽陰謀詭計,來殘害我正道和五嶽劍派的英俠?!”
其人聲音蒼渾雄勁,清清楚楚的傳編了在場千餘人的耳中,可見一身雄厚内力。
不過,在場群豪哪裏還有心思關注他的武功,都被他話中之意驚得面色大變!
勾結魔教,劉正風竟然勾結魔教!
江湖之中,正魔不兩立,尤其是五嶽劍派和魔教之間,更是生死大敵,相互厮殺了百餘年,彼此之間的血海深仇,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以劉正風的身份,堂堂衡山派二号人物,勾結魔教,和做了漢奸又有什麽區别?!
铮!
一道劍鳴聲響起,卻見得一道寒光倏忽之間,已然落到了劉正風肩頭!
那握着劍柄的,卻是一名紅臉老道,其人一臉恨意的盯着劉正風,喝道:“劉師弟,貧道隻問你一句,你勾結魔教是不是真的?!”
他是泰山派的掌門天門道長,泰山派上一代掌門死于魔教長老之手,此事江湖上人盡皆知,而天門道長,便是上代掌門的嫡傳大弟子,他對于魔教,可謂是恨之入骨!
劉正風臉色難看,情緒複雜,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是長長歎了口氣,道:“他說的不錯,我……”
“勾結魔教,該死!”
天門道長冷冷的打斷了劉正風的話,殺氣騰騰的遞出手上劍鋒!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他的劍鋒仿佛撞上了什麽堅硬器物,發出‘叮’的一道聲響!
衆人定睛一看,卻是不知何時,那位在一旁靜看的大内密探段天涯,已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摸到了劉正風身旁,而天門道長的劍鋒,恰是被其人的刀擋了下來!
“你……”
天門道長正待出言呵斥,忽覺得劍上一股洶湧勁力湧來,其人悶哼一聲,蹬蹬蹬蹬連退數步,方才将勁力卸去!
段天涯冷冷掃了一眼衆人,喝道:“刺殺朝廷命官,以謀逆論處,立殺無赦!”
話音落下,歸海一刀身上陡然有淩厲刀意升騰而起,席卷全場!
在場一衆群豪,隻覺得渾身上下猶如被寒風刮過,周身毛孔陡然閉合,汗毛豎起!
天門道人握住長劍的手抖了一抖,終究是什麽話也沒說出口,臉色難看的将長劍收回鞘中,退入人群,隻是看向劉正風的眸中難掩殺意!
何止是他,在場不少江湖豪傑望向劉正風的眸光都是充滿了不善。
魔教荼毒江湖,正道英俠喪身其手的何止五嶽劍派,在場之人,或多或少都與魔教有着仇怨。
劉正風勾結魔教,你讓他們如何能忍?!
那丁勉哈哈一笑,道:“大人此言差異,我等誰也不想刺殺當朝命官,隻是想将事情問清楚罷了。”
段天涯和歸海一刀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而是一左一右将劉正風夾在中間,保護之意,不言而喻。
嵩山派衆人也不着急,那丁勉又問道:“劉正風,你接着說罷。”
劉正風歎了口氣,他急着退出江湖,便是爲了此事,不過此事已然被當衆揭露出來,他再藏着掖着意義也不大了。
“劉某與魔教長老曲洋确實認識,不過我二人乃是因爲音律相交,互爲知音,絕不曾有謀害諸位的意思。”
他解釋道:“此番金盆洗手後,本想着和曲大哥二人退隐江湖,從此高山流水,再不管江湖之事,至于嵩山派口中的陰謀詭計,劉某受衡山派大恩,如何有臉做這等有辱嵩山派門楣之事?”
“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你勾結魔教妖人總是事實!”
丁勉正色道:“好在左盟主他老人家寬大爲懷,囑咐我等,倘若劉正風他知錯能改,迷途知返,親手殺了那曲洋,便依舊是咱們的好朋友……”
“你癡心妄想!”
劉正風疾聲打斷道:“劉某此生,絕不會出賣朋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