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現在的黑無常來說,無論身周如何鬼聲鼎沸、哀鴻遍野、殺聲震天,都不過是浮塵、是水滴、是被風壓倒又挺起的雜草,不值一提,不值一哂。
它的眼中,唯有窮奇。
這頭巨獸兇神惡煞,有着山嶽般巨大的身軀,光是伫立在此,就足夠令人咋舌,一縱一落,更是足以引發地動山搖;這頭巨獸靈動異常,四隻巨爪仿佛是山崖突出的尖角,光是掃刮帶起的飓風,就能将實力不濟的鬼差吹得滾翻在地;這頭巨獸還有着超越常識的妖力,法術傾斜如滂沱大雨,金木水火土,各色五行法術雜糅成一團耀眼亮光胡亂肆虐,将城區摧殘得滿目蒼夷,它卻一副意猶未盡的奸惡模樣,竟然絲毫不露頹相。
黑無常知道這是實力媲美——不——猶勝過今日多數閻王的敵手,時下它乍離封印,妖力未能全複,自己方能以一己之力與之抗衡。黑無常更清楚這場對壘終究是懸殊之争,若果自己不能如履薄冰,每一招每一式都精準到毫厘,好似用遊标卡尺度量出的結果一般,那恐怕隻要短短的一瞬——或呼吸長短、或眨眼長短,它就會被這頭巨獸所吞噬,成爲地府史上在任時間最短的陰帥——
沒有之一。
嫉妒。
對現在的鳥嘴來說,無論身周如何鬼聲鼎沸、哀鴻遍野、殺聲震天,都不過是浮塵、是水滴、是被風壓倒又挺起的雜草,不值一提,不值一哂。
它的眼中,唯有黑無常。
這個不速之客招數精而不雜,無論是近身拳腳,還是法術運用,抑或才能施展,每一招每一式都精準到毫厘,銜接流暢得好似是跟窮奇在合演一個經過了千百次排練的套路;這個不速之客身形飄逸無倫,騰挪閃動,快似白電急勝風,隻見眨眼之前它尚在窮奇跟前,眨眼之後它竟已到了窮奇後背,飛來竄去,隻讓觀者捕捉到空中的連串鬼影;這個不速之客最令鳥嘴介懷的,是它那超然物外、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戰鬥風格,好幾次窮奇的殺招逼到,它不躲不閃,竟然迎頭趕上,正當所有鬼都以爲它準備硬撼之時,卻偏偏能夠尋到那銳不可當、氣勢懾人的殺招的破綻,鬼力一發,招數驟發,生生令那乾坤逆轉。明明連作壁上觀者都看得心驚肉跳,若非已死,定能從額上捏出一大把汗來,它卻偏偏面不改色,滿臉理所應當的鎮定神色。
自馬面強闖縮地台惹得衆閻王齊齊露了一手,鳥嘴心中就多了幾分成算。昔日鬼門之亂對各位閻王實力的損傷,原來比它預想的還要深遠嚴重。也正是這一日,鳥嘴才親眼見證了心中的猜想,見證了這些一度被自己認爲是難望項背、觸不可及的地府頂梁柱們的衰頹。千萬年了,恍惚之間,心中的目标仿佛已然近到隻在咫尺之間,野心勃勃,一直奮力磨煉追逐的鳥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和輕松。
心潮澎湃的鳥嘴,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慨歎一句“厚土不負有心鬼”了,可偏偏在此時,平白無故殺出了一個秦廣王。
那個貌相老朽,一副頹唐無力的死老鬼,隻這麽一出手就震懾住了歡喜全城,現時三界除了那群懵懂無知的活人,恐怕都在談論此事,爲秦廣王的複辟而津津樂道吧?
現在竟然還多了個黑無常。
鳥嘴雙眼眯起,不自覺地運起鬼力。
當初無常獻計之後提出新的陰帥人選,明面上大公無私,堂堂正正地點出了經常與自己的兄弟關系,放在有心鬼眼裏,卻無一不認爲它是假公濟私。但也正多得這份揣測,反倒順利打消了多疑善妒的五官王的疑慮,取得了它的首肯——一來無利不起早,鬼之常情;二來既有這層關系,以後要革除經常也好做文章。衆閻王本來有幾分微詞,但在查核了經常的檔案及考察了它的實力之後,齊齊轉變了念頭。時值多事之秋,正是用鬼之際,經常雖然有無常的身份未礙,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鬼才。權衡再三,十閻王審時度勢,最終還是一緻同意了經常代陰帥的身份,并定下了十年的考察期。鳥嘴經營得滴水不漏的陰帥殿,登時被安插進了一枚棘手的釘子。
經常,經常,本帥以前怎麽就沒聽見過這個名字?
看着黑無常的飒爽英姿,鳥嘴無意識地朝前跨出了一步,體内鬼力越運越急,就要到了噴薄而出的地步。這一步跨出,鳥嘴方才如夢初醒,清晰地察覺到自己渾身四散的殺意,略一遲疑,搖了搖頭将殺心斂起,随即不動聲色地退了回去。
爲成大事,古有勾踐卧薪嘗膽、韓信胯下之辱,本帥豈可爲一時意氣,冒失犯錯?
鳥嘴是因跟窮奇纏鬥最久,元氣大損而暫退到一旁。日夜二遊和魚鰓都在配合黑無常與窮奇周旋,如今在它身側的,唯有負傷方愈,同樣鬼力不足的黃蜂。黃蜂見鳥嘴面色不善,猜到是黑無常的橫空出世挫敗了這位孤傲野心家的自尊心,心念一轉,連忙湊到鳥嘴肩旁耳語道:
‘鳥嘴大哥,這位黑無常與窮奇激戰正酣,我們不妨略施手腳,混亂之間,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
‘不可。’不等黃蜂說罷,鳥嘴便斬釘截鐵地回絕了它的提議,‘二弟,本帥統率陰帥殿,打壓馬嘴牛頭,爲的隻是減少不必要的紛争,以求辦事雷厲風行,将殿内運轉效率提升到極緻。說到底就是爲地府效忠,卻不是要獨霸陰帥殿,以逞一己威風!無論何時何地,于本帥眼裏,地府利益都必須擺在首位。如今窮奇未除,地府實有山崩地裂之危,黑無常帥實力高絕,跟我們同負力挽狂瀾之責,你本當與它共進共退才是,怎麽能圖謀不軌?這種說話,你千萬不可再提,否則别怪我鳥嘴翻面不認鬼!’
‘大哥高義,是我魯莽了。’熱臉貼了冷屁股,黃蜂悻悻然地附和了一句,心下不悅。
‘呼,說來這也不全是二弟你的錯。想來是我這個做大哥的,常常表現得太剛愎自用、心胸狹窄了。’鳥嘴長歎一聲,低聲感慨道。
‘不!大哥你。。。。。。’
見黃蜂正要辯解,鳥嘴一揚右手截斷了它的話,下巴微擡,笃定道:
‘休息夠了。來,讓我們去助黑無常帥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