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舒泰一頭撞到奈何橋的橋面上,連帶着又往前接連翻了幾個跟頭,待到後腦勺又重重往木闆上一撞磕出震天的一聲“砰!”,方才止住。
“媽賣批的。。。。。。”
罵罵咧咧地站直了身子,莫舒泰悠然地朝橋口處望了一眼,但見兩挺古樸的橋墩夾着的,果真如書中所描述的一般,乃是一片空無一物、無法洞穿的混沌,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總算是脫險了。
奈何橋其實是一道界門,乍看之下,隻是懸于懸崖峭壁旁的尋常木橋,實則卻是隔絕地府和人界的壁壘,換一種說法,也可以稱之爲亞空間。這個亞空間在地府側看是空蕩蕩的寬闊木橋,在橋身上往兩頭看,則隻有連着地府的混沌,和連着人界的光明或黑暗。
鬼臨人界,面朝光明,因爲即将投身于燈紅酒綠;鬼魂投胎,面朝黑暗,皆因快要重歸母親子宮。
“好空曠啊。”
沒有聲響,沒有同行。莫舒泰孤身走在寬闊而冷清的奈何橋上,形單影隻。
奈何橋是亞空間,即便過橋的鬼魂并肩跨入,也隻能感受得到自己,看得見自己。在這場孤獨的旅途上,過橋鬼能看見的,有且隻有前頭的光暗,以及奈何橋下的光景。
後面的追兵趕不上,前頭也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好整以暇之下,莫舒泰便悠然地靠到了橋邊,探頭往橋底的萬丈深淵放目看去,但見那看不見邊界的空間之中,有無數閃着微弱亮光的魂靈肩并肩、腳尖抵腳跟地往同一個方向行去,川流不息,組成了一條發光的河流。這河流的光芒雖弱,但隻要定睛細看,便能辨出蒙在這層朦胧底下的輪廓,或者是一頭老虎,或者是一頭巨熊,或者是一頭水牛,抑或者隻是一隻伶俐的花貓——
畜生道。
如果将地府比作一個島嶼,那畜生道就猶如環島盤起的廣闊河流,地球上數百萬非人非植物生靈,無論鳥獸魚蟲,當生命之火燃盡之後,一縷輕若塵土的魂靈便會随風飄至此處,成爲靈魂之河其中的一滴不起眼的浪花。沒有鬼知道這條熒光長河自何而來,也沒有鬼知道它會往何而去,三界人神鬼妖能夠看見的,唯有一個一個舊生命的腐朽,和一個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就跟他們一樣,别無二緻。
“真。。。。。。真美啊。”
莫舒泰語文不好,到心潮起伏之時常常詞窮,這次也沒有例外。在他完全被這種卑微而壯闊,徹徹底底地體現出生命靈光的盛景所折服之時,就是費力絞盡腦汁,也隻能迸出一句如此實在卻未免蒼白的贊美。
從震撼中回過神來,莫舒泰幽幽地回頭看了遠處混沌一眼,腦中登時泛起了淩亂的思緒。在方才危急萬分的一瞬,他第一次讀懂了自己想要逃離地府、重返人間的心意,但在這條奈何橋上走了這麽一陣,這個未及及冠的少年又不免猶豫狐疑了起來。在地府,他雖然隻是當個惡鬼候補,但總算有變強的渠道,總算有能容身之處,更重要的是,還有小橋流水,就這麽厮混個三十年(地界年)直至灰飛煙滅,又有什麽不好?何必回到人間去吃那人生八苦,平白無故多受那麽多折磨呢?——
人總是這般,求不得,苦;求而得,也苦。求不得苦,是因爲想要;求而得苦,是怕所得的并非最好。
“唉。”
莫舒泰長歎一聲,轉身又繼續往那光明之處行去,一步,兩步,步子越邁越大,跨步越跨越急,不知不覺地,竟然在拱形的橋身上忘我地急奔了起來。
是人界更好也罷,是地府更好也罷,莫舒泰明白,就在自己跨過奈何橋橋口的那一個瞬間,就已經再無回頭路好走了。現在他要做的,有且僅有回到人間搞清楚想知道的事情——馬小玲怎麽樣了?莊邪的目的是什麽?鍾鳴鼎怎麽樣了?落實好需要做的事情——小橋流水的囑托。
“啊!!!!!!!!!”
盡情地仰頭一陣放聲怒吼,這個曆盡坎坷的落魄少年猛地發力朝前一撲,雙眼緊閉着,一米七幾的瘦弱身軀便如一節被波浪卷起的浮木飄到半空,旋即一頭撞入了那團耀眼而炙熱的光亮之中,逐漸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