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大!’
‘大你****!小!小!小!小!’
外頭風響呼呼,還夾雜着幾聲震天轟鳴,卻難掩充斥于這間磚砌平房之中的吆五喝六聲。隻見這陣吵耳喧嘩的源頭們,個個身穿灰色官差制服,時下卻衣衫不整,袖口高高撸起,齊齊圍站在一張及腰的方桌周圍,敲桌子踢凳,口中呼喊不止。這方桌上鋪一張厚毯,用潦草的筆迹花了若幹格子,裏面或标“大”、“小”,或畫點數,俨然是一張賭桌。當中站着的那位荷官也是一名灰皮,它兩掌夾着對口并起的兩個海碗,雙臂有規律地上下晃動,帶起一陣“當啷當啷”的脆響,一雙眼睛賊兮兮地掃視着用火熱眼神瞪視着它的一衆同僚,口中大聲吆喝道:‘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哇!’
一疊連聲地喊了十幾次,這荷官才猛地将海碗往桌面上一磕,揭開道:‘四五六!十五點大啊!’
‘我草你媽啊!’
‘又是大?!你******又開大?!這還沒有王法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說什麽來着?!賠錢賠錢!’
‘哥們今天好手氣啊!我就跟你買了!’
‘再這樣老子就不玩了,有完沒完?!’
‘哈哈哈哈哈哈!你自己長得醜能怪誰?!’
‘你丫的有本事再開一局大!!!看老子不把你頭打扁?!’
結果一出,買大的幾個無不眉飛色舞,紛紛擊掌相慶,嘴中還滔滔不絕自得起來,或自誇賭術了得,有賭神高進之風;或揚言今日鴻運當頭,誰不跟它買都得賠得六親不認。至于輸了的那些,賭品好的垂頭喪氣,埋怨起自己的壞運氣來;賭品不好的則幹脆大方雷霆,不住咒罵起來,怪天怪地怪閻王,也就是它們對現代數學了解不多,這通怒火才沒有燒到爲概率論奠基的伯努利頭上。
‘頭兒,今天怎麽沒跟我們一起玩?’
極寒地獄牢頭,當初在門柱前勒索過柳還望的王天喜斜倚在一張鋪毛大椅上,單手支頤,正怔怔地看着前頭白牆發呆,總覺得有些心神不甯。聽見耳邊揚起這句滿是殷勤客氣的問候,它懶懶地側過頭去瞥了來者一眼,沒好氣地應道:‘鄭克你這狗崽子,又輸光輸淨了?’
‘頭兒真是洞若觀火,一下就看穿了屬下,嘿嘿。’名曰鄭克的灰皮獄卒搓着手谄媚道:‘今兒個屬下手風有點不順,特地來沾沾頭兒的喜氣福氣,沐浴沐浴您的聖光,指不定下一把就翻盤啦~’
‘哼。’王天喜不屑地笑出一聲,罵道:‘屁話一堆,想借錢是吧?’
‘頭兒大智大慧,真是三界獨得一份的精明!屬下佩服!’鄭克仰起頭來,兩手高舉,作膜拜狀。
‘你這狗崽子得虧做了鬼,不然遲早把你媽都押來扣在賭桌上。’
‘嗨!我媽那模樣坐莊的哪裏肯收?屬下當鬼這麽多年,最懊惱的就是少生了女兒,不然生前那把生死局指不定就翻盤了,哪裏至于被人打死,白白當了那麽多年索命受氣?’被王天喜揶揄,鄭克不但不羞愧,還恬不知恥地大放厥詞。
‘哈哈哈,滾你丫的。’王天喜被鄭克的無恥逗得樂了,揚起腿來朝它腰間一踢,随手扔出五個銅闆,笑罵道:‘滾吧,鄭家看中你這小子還花大力氣保你進地獄混資曆真是瞎眼了。’
鄭克一邊往後跌去,一邊笑嘻嘻地雙手接住王天喜抛來的銅闆,爾後站定向它深深一揖,嬉皮笑臉應道:‘鄭家那幫老頭子學的是人間風投那一套,投一百個,中一個就能回本了。屬下這叫做可預期的風險,它們不會見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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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寒地獄,風雪之下。
‘我們這麽大搖大擺地往門柱趕真的沒問題嗎?剛剛你們鬧得那麽不可開交,牢頭獄卒肯定察覺了吧?’一個衣衫破爛的瘦削漢子緊張地問。
‘哈哈哈哈!枉你小子還是個乙等惡鬼,竟然還不懂地獄這幫獄卒的尿性。除去上級巡視和地獄生存戰那種有油水可撈的特殊場合,那群懶鬼打死都不會跑出辦事處受這冷風侵襲。現在它們多半賭得面紅耳赤,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領頭的一個侏儒端坐錦凳之上,頭也不回地答道。
‘同意。’一個面色慘白的青年附和道。
這一行三鬼,正正是談妥了條件,打定主意一道越獄的錦衣侏儒、馬面和柳還望三個。眼下它們循着手中令牌指引,正急速往門柱靠近,剩餘路程攏共不到三裏。
‘哈哈哈。本帥不得不誇贊你小子幾句,這令牌竟然能指示門柱的位置,權限比那幫不知所謂的獄卒手裏的都高。看來差你來救這冒牌貨的正主,本領不小啊。’錦衣侏儒豪笑兩聲,半是真意,半是試探道。
在它右手邊的柳還望陪着幹笑了一陣,顧左右而言他,極力回避着這個話題。錦衣侏儒對柳還望背後的靠山頗感興趣,但如今它更在意越獄一事,聽它岔開話題,渾不在意地大笑兩聲,也就不再進逼。
在它左手邊的馬面一路寡言少語,隻時不時附和錦衣侏儒兩句,如今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腳下不停,腦中整理着眼下的境況。
毫無疑問,這次越獄的成功率無限接近于零。
馬面率先得出的是這個結論。
它們一行三鬼,嚴格來說是二點一個——柳還望在它眼中隻能算零點一個,這還是看在秦廣王的面上給了優待的結果——要突破盡管牢頭獄卒大多慣于安逸生活而松懈怠慢,但始終是守備森嚴的十八層地獄,無論任誰看來,都是絕不可能完成的蠢事。雖然在錦衣侏儒面前不能太過露骨,但在柳還望說出了秦廣王的那通耳語并借此确認了它的身份之後,馬面還是想方設法地弄清了這次越獄的布置,據說在豐都城地獄大廳外頭設有接應,但親自進到地獄之中的,卻确确切切隻有柳還望一個。
匪夷所思。
馬面搞不清秦廣王的安排。雖說輕裝簡從隻派小量精銳進入地獄有助于避免身份的暴露,但精簡到這個程度實在超出了常理。或者這一點可以從地獄的管理本身解釋,秦廣王退隐多年,對四大典獄長都沒有掌控力,要安排一個小隊進來确實不易,但既然費了周章準備,連這一點都無從突破就貿然行動,豈非太過魯莽無謀?
這裏面種種不合理,露骨得仿佛赤條條奔走在假日故宮裏的兩百斤中年大漢,實在由不得馬面不去懷疑奇怪。更令它懷疑奇怪的,是秦廣王那句話,以及秦廣王暗中塞到馬面手裏,随後被它吞咽藏起的那件物事。
“送終要有鬼”,“送終要有鬼”。。。。。。
莫非?
馬面想到了一個能理清所有淩亂線索的可能,這個可能令它驚詫訝異,同時又往外滲透出一種緻命的誘惑力。正晃神之際,馬面隻聽得錦衣侏儒低沉的一聲“到了”,連忙擡頭看去,就見到那座高大宏偉的漢白玉門柱屹立在前方白雪之上,隔着彌漫四處的障目雪霧,依舊難掩它的恢弘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