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确實好手段,不負陰帥盛名。那日柳還望見自己前是死地,後無退路,心一狠就咬牙朝無常擲了一枚赤火珠,自己則搶着爆炸發生的瞬間,趁機破門而出。也不知道無常用了什麽法門,不但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這次突襲,一擊洞穿柳還望的小腹制服了它,還匪夷所思地令到那兩個明明被它震飛到遠處的探子葬身在這熾熱的火海之中。事後無常宣稱這兩個探子是外界勢力安插進地府的眼線,并褒獎了柳還望主動與之作戰的英勇,然後便若無其事地又一連跟十數個惡鬼進行了密談,唯一的不同,不過是換了一個地點罷了。柳還望也正是因此才發現,那一****并非無常唯一的談話對象,想來這是無常以部署合圍行動之名,巧妙地借此遮掩起了自己跟它的關系。
‘垂死掙紮過了,滿足了吧?從現在開始,好好地爲你妹妹向本帥賣命吧。’
這是在熊熊火光之中,無常對柳還望說的最後一句話。
媽的,鬼和鬼之間的差距真是大。
無常苦笑出聲,忽地想起了那個刁蠻的女鬼小倩,以它海角的不世出天資,隻要它認真習練,假以時日,必定能夠達到陰帥的水平。反觀自己,什麽雙才能,不過是華而不實的花架子。
自怨自艾了一陣,柳還望轉念又想,倘若不是絕大多數惡鬼都止步于乙等滿額,也不用那般你死我活地争甲等惡鬼的名額了。對它們這般天資平平的鬼魂來說,閻王對初升甲等惡鬼的通靈惠澤,是突破瓶頸的唯一希望。
自己苦學不足,要請補習老師;自己苦練不夠,要請外援教練。說來好笑,活人死鬼,不但同受困于房價高企,于求索一道竟然又是殊途同歸。這就無怪唐伯虎臨終之前,慨然有絕筆詩如是——
人間地府俱相似,權當漂流在異鄉。
‘嘿嘿!’念及跟自己一般資質平平,甚至有更多鬼魂資質遠不如自己,幸災樂禍的快意油然而生,柳還望登時暢快了不少,嘿嘿一笑,一個鯉魚打挺便自雪地直起身來。它抻了抻身子,左手反握腰間劍柄,噌地一聲提劍出鞘,目光朝那透着寒氣的劍身一掃,旋即擡起右掌自上而下斜斜朝劍脊中部一劈。隻聽見“哐”的一聲,那看似堅硬銳利的劍身應聲而斷,半截劍身墜地直沒入積雪之下,兩枚木質令牌緊随其後砸落,于厚重的雪地上砸出“噗”、“噗”兩聲悶響。柳還望抛開手中斷劍,附身将兩枚令牌和半截劍身拾起,手掌一翻将劍身倒轉,又從中掉出兩枚令牌來。
‘一二三四。’柳還望百無聊賴地将一目了然的四枚令牌清點了一遍,掀開衣襟将其貼身藏好,爾後取出監頭交于它的那枚令牌,手臂掄圓,猛地朝前一甩,将它抛到了藏在雪霧當中的未知之處。
‘馬面大帥!馬面大帥!馬面大帥!’
這種絕望媽媽千裏尋子式的呐喊令柳還望頗覺不快,但眼下它無計可施,唯有死馬當活馬醫,硬着頭皮大聲呼叫。極寒地獄的厲害柳還望早有領教,它深知在這裏多耽擱一分,劫獄成功的可能就會少上兩分——至于爲什麽這個相關關系是一個斜率爲負二的一次函數,柳還望也解釋不清楚,眼下它的五内猶如一把幹柴,正被流逝的時間一下下地刮擦着,起火燃燒不過是早晚的問題,實在不應該再胡思亂想。
‘馬面大帥!馬面大帥!馬面大帥!’
又喊過三聲,柳還望不安地按捏起綴在腰帶上的一個束繩布袋。這布袋裏頭裝的是十塊上上級的精魂,這稀有物資通常是鬼魂修煉之用,但無常這次準備來,卻是給柳還望和馬面充當補充鬼力的補品,換言之,是這次越獄行動的關鍵,是柳還望和馬面的命根子。指尖隔着布袋摩挲着精魂渾圓的輪廓,柳還望焦躁的内心稍微平複了一些。但生性悲觀的它還沒安穩過半分鍾,心念一轉,又想到精魂補充鬼力的邊際效用呈遞減趨勢,每多吃一顆,補充的鬼力就會減少一截,也不知這十枚精魂吃完,它和馬面是不是真能順利突破這三界聞名的森嚴牢獄——前提是它要先找到馬面。
‘媽的。。。。。。’
這已經不知道是柳還望罵出的第幾局“媽的”了。轉眼之間,它已經在這片茫茫雪原之中漫無頭緒地走了近十分鍾,一路罵罵咧咧過來,從起初的花樣百出,口齒翻飛,祖輩和****百出;到後來,頭昏腦漲,爹媽兄妹輪番上陣;再到如今,大腦空白,嘴中隻喃喃不斷地罵着一句“媽的”。這冷風刺骨、寒意透體的十分鍾,慢慢将本就心有戚戚的柳還望不多的鬥志和希望榨幹,它現在每踏出的一步,都似有一塊巨岩負累,沉重又緩慢,一旦埋進雪裏,便久久不再擡出。
‘馬面大帥!!!!!!!!!’
歇斯底裏的柳還望仰天大吼一聲,便心灰意懶地想一頭紮進這雖然緻命卻綿軟的雪地之中,好好享受自己鬼生最後難得的清閑。隻見它的上身一晃,作勢就要前傾卧倒,忽地前方雪霧深處冒出了一個黑影,隐隐約約地看不分明,似乎正直朝柳還望呼嘯而來。渾渾噩噩的柳還望用餘光捕捉到這絲異樣,渾身一震,連忙打起精神定睛細看,發覺這黑影鬼模鬼樣,确實是正朝它急奔過來!
正值萬念俱灰之際,卻突如其來地發生如此轉機,着實無異于多年不育的男子知悉結婚十載的妻子确診得孕,柳還望焉能不喜出望外?狂喜之下,柳還望一掃先前頹喪陰霾,心中銳氣頓時往上蹿高了幾丈,仰首闊步,也急急地往那罩在朦胧之中的遠方來者靠近。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
極寒地獄之中長期彌漫着一層粘稠的雪霧,視野并不通暢,隻是雙方靠近到這個距離,柳還望總歸能大緻看清來者的身形——這來者頭大腳細,與其說是在雪地上急奔,不如說是在僵屍跳,細腿蓦地一點地面往前縱起,周而往複,就這般快速地朝前移動着。柳還望越看越感到不對頭,尤其是它口中連呼“馬面大帥”,這個距離,來者定能聽見,卻怎麽絲毫不予回應?種種異常勾起了柳還望的警惕,它刻意地緩下了腳步,一手悄然扣滿了青木珠。
二十丈。
‘啊!’
距離縮短至此,柳還望終于能夠看清了來者的面貌,不看便罷,就這麽一看,登時驚得它心慌意亂,大呼一聲就要轉身趨避。可惜那來者來勢洶洶,根本不給柳還望半點機會。說遲時快,隻見它一落地面,澎湃的鬼力猛地往雪面轟去,激起的巨大沖力登時帶着它一躍而起,如同脫手長矛一般星馳電閃地直往柳還望撞了過去。柳還望此時方轉身踏出半步,先覺得脖子一緊,再感到後背一痛,整個身子便如鍘刀下斬一般嚯地砸落雪面,直壓入有半丈之深方才止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小子!你小子回來得好快啊!’
一陣欣喜若狂的豪放笑聲自身上揚起,柳還望心頭一緊,暗地裏不住叫苦。
真他媽不是冤家不聚頭!不是冤家不聚頭!
‘小子!馬面呢?!馬面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