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關口,則正是地府設下管理奈何橋的專屬機構,行政級别跟“局”持平,但卻直屬于閻王殿,且對關口内部事務高度自治。若有必要,關口的最高管理鬼員——穿紅衫的“關長”——可以針對關口内發生的突發事務,行使遠超于自身權限的權力,比如對“危險分子”下達斬殺令,爾後方需禀告閻王殿,即所謂先斬後奏。此外,但凡這些越格指令沒有被充分的證據所推翻,關長就不需擔負任何責任。由是地府坊間有一句話叫“地府十地十閻王,奈何一口一關長”,說的就是奈何橋關口關長的獨特地位和超然大權。
向來享受慣了在關口内“唯我獨尊”霸權滋味的現任關長金政尹,眼下正遭受着在任前所未有的煎熬和忐忑。
奈何橋關口外頭一妖四帥的戰火越演越烈,随時都可能席卷而來。危局如此,它能做的卻隻
無能爲力。
這種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感覺,于金政尹來說實在太過陌生——除了陌生的錢币和陌生的美女,陌生大多是恐怖的。
心下焦躁的金政尹不住在關口大廳内逡巡,來來回回不知道兜了幾個圈子,一對四十二碼的大腳将光潔可鑒的純白色地闆踏了個遍。“踏踏”的腳步一遍比一遍急促,在被它勒令噤聲的大廳之中顯得尤爲突兀刺耳,接連不斷的回響更如鼓點一般,勾起了衆鬼内心的不安。
‘大、大人!要不讓我們先過關吧,我們手續都辦好了,安檢也結束了,就差喝孟婆湯就能。。。。。。’
一把戰戰兢兢的嗓音在“投胎等候區域”的角落響起,金政尹聞聲立時扭轉頭去,強撐出幾分兇悍的目光一掃,厲聲喝道:‘是誰這麽大膽?!’
出聲的那個公魂連忙收口将頭縮了回去,手抱膝、膝抵胸,瘦小的身子團成一團往椅窩中擠了又擠,似乎恨不得将自己收入真空收納袋中,唯恐體積過大惹來金政尹含怒的目光。
‘想過關?!很急嗎?!急着投胎也不差這麽一時半會!’金政尹長臂一掃,面紅耳赤地斥罵着投胎等候區域、投胎安檢區域、投胎登記區域内的一衆鬼魂,毫無顧忌地傾瀉着滿腔郁憤。
‘******!聽不見外面的動靜嗎?!就你怕?!就你們怕!整個千惱城、整個地府,都可能遭殃!就這麽急着投胎避禍?!丫的到時你投胎去個喜歡家暴虐待的家庭,看你得遭多少罪受多少苦?!看看公務出境區的鬼差們,它們可是領着公文要到人界辦事的,它們怎麽不急?!它們怎麽不急?!我問你們呐!刁民!刁民!’
金政尹猛跺着腳,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嘴上罵罵咧咧,粗言穢語如夏季豪雨一般漫天落下,直打得一衆鬼魂将脖子折了起來,單用窄小的肩膀頂起一顆沉甸甸的腦袋。此時此刻的金政尹,全然是在撒潑耍橫,跟逼人借錢的無賴、欺壓良善的潑婦無異,哪裏還有半分機關大員的模樣?這場面放在其他部門,肯定會令觀者感到匪夷所思,偏生發生在奈何橋關口之中,一下子就顯得合情合理。
金政尹實在不能不着惱。
奈何橋關口關長一職,實在是衆所周知的大跳闆。曆任關長,升到紫衫級别是十拿九穩的,其中更不乏三司司長這般舉足輕重的一等大員。金政尹自就任以來,日思夜想,無不是“晉升”二字,眼見這三百年(地界年)風平浪靜,自己也已經将上級各位打點得妥妥當當了。最近十幾年來,爲了平步青雲,它更是強壓下作威作福的念頭,将一出“爲地府服務,爲公魂服務”的孺子牛戲碼演得感人肺腑、淋漓盡緻,再輔以鬼知道的水軍業務,風評口碑,真隻上漲得比地府的房價還要迅猛。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厚土不欺勤奮鬼,金政尹這一連嘔心瀝血的艱辛努力,終于在前幾日換來了千惱城青蚨司的一句口風:有一個肥缺空出,青蚨司司長點名要金政尹接任!朝思暮想的美夢終于要實現,金政尹連日來都沉浸在狂喜之中——就一步,就差一步就美夢成真了,偏偏在此時跑出了一隻上古四兇,龐大的身軀結結實實地攔在了路中。
這次千惱城大亂,金政尹攔下了白聞鍾,無功,攔不下白聞鍾,有過。明眼鬼都知道它的處境有多麽兇險,一個不慎,不止以往所有努力都将付諸東流,辛苦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化爲烏有,隻怕是它頭頂的烏紗帽都會難保。關口内的關吏都是長袖善舞的玲珑鬼魂,哪個看不透這點?由是它們看着金政尹在大廳之中狀若瘋狗,既不去勸阻,也不加以撫慰,隻悠然自得地袖手旁觀,幸災樂禍之餘,不住盤算着如何在這次危機之後,取代金政尹,一躍成爲新一任的奈何橋關長。
‘說話啊?!不是很能耐嗎?!說話啊!喊啊!喊要過關啊?!’
金政尹狂呼亂叫之餘,縱身飄到了要幾個成人方能合抱的孟婆湯壇旁邊,随即舉足猛地朝壇身踢去,竟然是要将孟婆湯踢倒。好在今日關口開放不久就被鳥嘴叫停,孟婆湯壇所餘湯水極多,沉重之下,金政尹一腳隻踢得它晃了一晃。發瘋還發得出了洋相,本就激怒的金政尹羞憤交加,大喝一聲又要揚腿踢出,卻聽得外頭“轟”的一聲響,旋即就感到頭上猛地受了一下重擊。昏昏沉沉之際,它隻見到頭上不住墜落大小不等的碎塊,眼前的壁面如同威化餅一般噼噼啪啪地裂成幾片塌下,耳邊“轟隆”聲不絕,仿佛整個千惱城都置身于一個音箱之中,悶悶地也喊不出一聲,便即委頓在地,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