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走,今天可有閻王爺做東!’朗科賊兮兮地笑着,拖着莫舒泰的小臂就把它拽進樓中。酒樓的老闆見有個裝備整齊的軍爺進來,誠惶誠恐,連忙引着他們兩個上了三樓雅座,一衆小二服務周到,幾乎恨不得要替他們喝酒吃肉,以免勞累了這兩位尊崇客人的高貴下颚。
朗科本就品行不端,如今手捏搜捕令,稍有不快就能拍桌而起攪得倒仙樓雞犬不甯,真可謂是奉旨放肆,自然更加無所顧忌,吆三喝四點了大堆酒菜。莫舒泰見狀如此,也就老實不客氣,正要動筷,卻被朗科一手攔了下來,奇怪之際,卻聽它說道:‘賈兄弟,不忙吃,這些都隻是開胃小菜。’
“開胃小菜?!”莫舒泰看了看朗科,又看了看跟前這張四方桌上滿滿當當的大堆精美菜肴,滿面難以置信。朗科見他一副鄉下窮酸沒見過大世面的滑稽模樣,心生不屑,好在各種笑容看起來其實大抵相同,它也不必苦苦斂住嘲笑。
‘賈兄弟,你當鬼也有些時日了吧,難不成還不知道我們鬼爲什麽還要吃食?’
“有快感嘛,我知道,就跟吸毒差不多。”
‘精辟!’朗科又浮誇地比起了大拇指,奉承道:‘賈兄弟爲鬼不久就洞悉至趣,真是敏銳聰明。正是如此,我們鬼魂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妨礙存續,雜碎褪盡,剩下的欲望就是那麽純粹而強烈。而能滿足我們欲望,給我們帶來莫大快感的兩大日常途徑,一是***二呢,就是這吃食飲酒,祭拜五髒廟。’
朗科掌跟輕輕磕着桌角,又說:‘吃食飲酒之所以令我們興奮有快感,據說就是,就是。。。。。。’朗科本要侃侃而談,話到嘴邊卻突然詞窮,支支吾吾一震,幹脆一拍桌面,笑說:‘嗨!那些狗屁原理我也不清楚,總之就是那麽回事,就是賈兄弟你舉得例子,跟吸毒差不多!’
‘吸毒有分藥力強弱,大麻蘑菇貼片******,鬼魂的吃食自然也分優劣。這些。’朗科說着,挑起尾指一戳桌面上的精美菜肴,左邊嘴角提起,輕蔑道:‘就是次貨、垃圾!’話音未落,長臂一掃,竟然将半座杯盤碗碟打翻在地,倒仙樓三樓頓時被一陣叮叮當當噼裏啪啦填滿,驚得随伺的服務員和小厮心驚肉跳。它們的職業操守不住催促着上前問詢安撫,一對顫顫發抖的腳掌卻被靈魂深處的畏縮死死絆住,就連一寸都踏不出去。
朗科回頭喝道:‘來!把你們倒仙樓最知名的倒仙狗肉煲送上來!讓我這小賈兄弟吃個盡興!’
‘這、這。。。。。。’膽子稍大的領班深深一躬身,賠笑道:‘多謝軍爺賞光。隻是、隻是那倒仙狗肉煲,從來是限量供應的,一年也就上那麽一百盤,從來是供不應求,好多貴胄大官搶都搶不來,今年的份額,自然是早早就已經賣光了,軍爺如果真正想嘗,下年的份額,我們就給軍爺留上——’
‘好啊!’不等領班把話說完,朗科便即拍案而起,亮出搜捕令厲聲喝道:‘近來地府有一活人狂徒闖入,閻王聖明,早早料定這狂徒是潛入了你們倒仙樓中,這才派我來察看!這次一查,果不其然,你們倒仙樓原來真的窩藏要犯!小小領班,你莫不是那狂徒白聞鍾的同黨?!膽大包天!你可知這是何等大罪?!’
白聞鍾一事早就通傳地府,鬼盡皆知。那領班見朗科手執搜捕令,确是在執行任務無疑,心想那它這般強加罪名,含血噴人的險惡用心,竟然有閻王爲之背書,不禁凜然變色,支零破碎的言語從打顫的牙關之間迸出,東一句“我我我”,西一句“爺爺爺”,斷斷續續,仿佛是在演唱會上伴着歌手哼出的跑調和聲。領班尚且如此,幾個服務員更加站立不穩,噗通一聲跌坐在地。其中一個小厮恰好貼着樓梯而立,這一坐倒,當即順勢咕噜噜滾将下去,沿着台階滾到了一層,“咚!”的一聲震響,酒樓老闆就是再蠢也知道出事了,連忙甩下正在寒暄的幾個熟客,大踏步沖了上來。
問明原委,倒仙樓老闆倒吸一口涼氣,強壓下心中慌亂,面上堆笑迎到筆直挺立的朗科邊上,連連作揖,賠禮道:‘軍爺息怒!軍爺息怒!我們不過是小小酒樓,全靠童叟無欺的态度和獨到特有的菜色做生意,向來安分守法,哪裏會窩藏什麽要犯?肯定是這個領班不知趣,胡亂說話,這才誤導了軍爺。爲了彌補這個過錯,今日的單子悉數免了,兩位爺吃好喝好,若有不足,随時再加!權當小人今日做東,向軍爺這等自我犧牲奉獻、守護地府安全的鬼魂公仆略表敬意!’
朗科橫它一眼,見這老闆身材矮小,瘦削單薄,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沉聲道:‘老闆啊,這倒仙狗肉煲,真就沒了?莫不是你自己貪圖享受,偷偷藏起了一些,不予售賣?’
‘大人明鑒!絕無此事!’老闆一揖到底,久久不起,上下身這麽一相夾,簡直能被當做圓規拿去制圖。朗科哼出一聲,頗爲不快,但面色已然稍寬,伸手拍了拍老闆拱起的後背讓它起身。莫舒泰一直袖手旁觀,想朗科是蝦蝦霸霸慣了,但也怕它再這麽肆無忌憚下去真會鬧出什麽事端,連忙起身出言相勸。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朗科當然不是不知分寸的鬼,它見雖然不甚合符心意,但畢竟好處到手,這老闆的态度也是相當得體客氣,再得寸進尺,隻怕反倒遭殃。心念既定,朗科就不再跟那老闆爲難,隻補點了好些昂貴菜色,就怫然地擺了擺手讓酒樓一衆離開。本來同在三樓的客人見朗科脾性如此,生怕會惹禍上身,也連忙下了樓去,或另開一桌,或另尋去處。
那老闆确實是懂規矩的鬼,直到補點的菜色上齊,又細細問了郎莫二者的意見賠足了笑後方才離去,走也不走得徹底,兀自在連通二三樓的樓梯拐角候了半晌,聽見朗科不再罵罵咧咧了才安心下樓而去。朗科自然知道老闆這番舉動,待它下樓而去後,罵罵咧咧的怒容便刷地換上了一張歡愉的笑臉,樂呵呵地朝莫舒泰笑道:‘兄弟,當哥哥的不中用,那倒仙狗肉煲是騙不來了。但新換上的這些菜,總比方才的垃圾好些,勉強算是玩意了。’
雖是沾光,但畢竟是魚肉鄉裏,從來是被欺負壓迫的莫舒泰何曾享受過這種威風?都說人性涼薄,憎人富貴嫌人窮,莫舒泰此番,心中三分是對那老闆和一衆服務員的同情,七分卻是飄飄然,聽聞朗科這般說,不禁失聲哈哈大笑,朗科附和着他的笑聲也自捧腹。一人一鬼在這放浪笑聲中,登時親近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