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虧你做得出來。’這一行三鬼中,那橫抱着一個少年的俏麗女鬼輕聲嗔道。那少年神色委頓,聞言隻是苦笑,擡起了一雙自肘部往下全都蕩然無存的手臂,草草瞥了兩個略爲粗糙的截面一眼,咧起嘴來自嘲道:“姐姐,我的才能也就能這麽用了吧?”
‘總是多得你的果斷,我們才能逃出生天。’
“哈哈,什麽啊,說到底我這混蛋才能能發揮作用,全多得悶蛋。”被橫抱着的少年側過頭去看了同行的另一個少年一眼,徐徐說道:“如果不是悶蛋讀懂了我的意思,抓準時間用拆字符展開護罩,又靠自身「海角」所有的澎湃鬼力硬生生擋住了「混沌」引發的爆炸,我們三個反而就先被我炸得灰飛煙滅了。嘿嘿,就是有一點美中不足,要是護罩的範圍拿捏得再精妙一點,一直到手腕不是到手肘,啊,這可能省下好多治療費用呢。”
‘你這家夥。’俏麗女鬼白他一眼,也扭頭看向了身旁的那個少年,見它聽了懷中少年的褒獎,隻是幹笑,一張本就煞白的面龐比往常還要再憔悴幾分,想來擋住“混沌”引發的爆炸看似輕松,實則卻令它鬼力大損、元氣大傷,不免擔心,柔聲問道:‘你還好嗎?要不要減慢一點速度。’
憔悴少年悠悠搖了搖頭,并不吭聲。
這一行兩男一女,自然就是小橋流水、莫舒泰和陰郁少年。正如他們這番對話所言,方才于重圍之中,莫舒泰突然觸發“混沌”引發巨大爆炸。陰郁少年聽他提起“選拔”,想起那時莫舒泰正是用“混沌”孤注一擲,險些讓自己落敗,登時反應過來他的意圖,于千鈞一發之際雙掌合起展開了護罩,艱難保住了三者平安。爆炸既止,石洞坍塌,一行旋即趁亂循大開的密道逃出了蝼蛄市。本來密道出口所在位置它們全然不識,本該高飛探清地貌走勢才是,但莫小陰三個實在吃不準五虎受這麽一炸,是否還有餘力能夠追來,心懷惴惴,隻想着越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越好。運用飄術之時,離地越近,速度上限相對越高,提速也相對更易,由是它們一行三個緊貼地面急飛,心道即便闖到了陌生的荒野,隻要得保平安,也不過多費些時間罷了。
就這麽急飛了十餘公裏,隻聽周遭一片靜谧,不似有流民盤踞、追兵逐至,這一行才定了定心,就地停下。小橋流水雙手将懷中莫舒泰遞到陰郁少年懷中,邊徐徐上升,邊環顧四周,見确實察覺不到半分被鬼尾随的蛛絲馬迹,頓時松出一口氣來,極目遠眺,辨明了枉死城所在的方向,即便附身回落地面,接過莫舒泰,腳尖連點,便乘奔禦風一般引着陰郁少年一路往枉死城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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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兄,又見面了。’一把清越的嗓音自後而來,柳還望聽了,也不回頭,隻自顧自地浏覽着自己的鬼知道,權當沒有聽見這聲招呼一般。
柳還望如此無禮,那來者見怪不怪,絲毫不惱,反倒快步去到了它身側,彬彬有禮地問:‘柳兄,介意我坐下嗎?’見柳還望仍是不理,來者便當它默許了,利落地坐到了它的左手邊,掀開衣襟從胸前掏出一個質樸的淡褐色四方窄木盒,揭開蓋子,赫然是一盒高檔香煙。
來者取出一支,先往柳還望遞去。其實柳還望早在它開盒之時便即兩眼放光,不過是礙于面子裝作漠然,此刻來者主動遞煙,哪裏還會客氣?當即遞手夾過,指尖晃晃捺起一團火星,一吸一吐,面前登時籠起一團迷霧。
‘馬平,有手下就是不同啊,搜了一個黑市一無所獲,還能這樣氣定神閑地吸煙。’吸了幾口煙,柳還望金口始開,一張嘴卻是冷嘲熱諷。馬平早知柳還望還對困獸地獄的事耿耿于懷,聞言隻是一笑,也不反唇相譏,隻是解釋道:‘柳兄此言差矣,郭家兄弟絕非馬某手下,我們素來以朋友身份相交,隻是它們禮讓體貼小弟,才時時容忍馬某的任性,随小弟胡來。’
‘嘿嘿。’柳還望隻是冷笑。
‘呼。’馬平籲出一口氣來,話鋒一轉,歎道:‘煙真是個好東西。說來好笑,我生前從未吸過煙,反倒做了鬼後才迷上這吞雲吐霧。不過魂煙滋味再好,也遠不比人間真煙,那種一股帶着淡香的溫熱卷入喉頭,上通下探漫透四肢百骸的快感。啧啧。’說到這裏,馬屁深吸一口,而後撅起嘴來長長地吐出一陣朦胧,這才接道:‘可惜。我們乙等惡鬼也隻有靠借貸契約臨時得獲「魁」之身,才能一享這銷魂滋味。’
‘嘿嘿。聽你這麽說,似乎你之所以想升上甲等,完全是因爲煙瘾犯了?我還真看不出馬平老弟你平常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原來骨子裏是個老煙槍。’
‘小弟自問資質不高,單憑自己無法突破瓶頸,也隻能指望借通過甲試跨過那道門檻了。’馬平頓了一頓,側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柳還望一眼,接道:‘我是有求之鬼,柳兄又何嘗不是?’
聞言如此,柳還望心中升起一分警惕,面上不動聲色,耳朵卻直豎了起來,唯恐聽漏了馬平的隻言片語。
‘柳絮。柳兄的妹妹是叫這個名字?白雪紛紛何所似,撒鹽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風起。輕靈飄逸,頗有爛漫之意呢。’
馬平話音未落,柳還望心頭一震,便即唰地直起了身子,雙手指間已夾起了六枚青木珠,一對吊眼被壓下的眉頭扣成了兩柄短刀模樣,棕黑色的瞳孔當中燒起了被敵意澆灌出的熊熊火光,被嘴中揚起的煙霧一襯,周遭的森森鬼氣之中登時彌漫開一股硝煙的味道。
見它反映劇烈如斯,馬平淡淡一笑,連忙直起身子解釋道:‘柳兄勿忙動手,馬某絕無惡意,反倒恰恰相反,我是希望能爲柳兄你略盡綿力,幫你找尋你堅信流散在人間不知所蹤的妹妹——恩,馬某在人間政商界都小有人脈。柳絮小姐跟我全無關系,也就不會違反托夢的規則。’
柳還望心中既驚又喜,對于找尋妹妹一事,自甲試落選,它已然頗感挫折,此次通緝白聞鍾給了它第二次機會,但連日來的搜尋都徒勞無果,它已然隐隐有些喪氣。馬平的陰險狡詐(這是柳還望對有本事的獨特說法),柳還望素有體會,眼下它竟然主動表示能夠幫忙,試問幾覺無法可施,莫說死馬,就是烤馬都得當活馬醫的柳還望怎麽能不心潮澎湃?
‘條件?’柳還望強壓下心中激動,語調低沉冰冷,腦中不住思索着馬平查出自己目的和妹妹名字的渠道。
媽的,八成是三角那小子。
腦中忽地晃過這個念頭,柳還望不禁将牙關咬得格格作響,悔恨自己眼光太差誤交鼠輩之餘,又狠狠地問候了一通三角早就投胎的全家老小。
馬平見它神情忽地變得兇戾,心中雖然好奇,卻不想岔開話題,坦言道:‘我知道柳兄直接參與到了這次鬼門守備,不僅跟白聞鍾有過交戰經曆,而且是爲數不多的見證了從門開到門閉完整過程的鬼魂之一。馬某想要柳兄幫的忙很簡單。’說着馬平便擡起了手來,指頭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逐字說道:
‘我希望柳兄能配合做一次思維勘探,讓小弟看一看當時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