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見狀,連忙取出了經衛兵傳來的任務公文,雙手提着公文卷軸的兩端展開,畢恭畢敬地遞到了老妪的跟前。老妪挑起左手的尾指,虛空劃了幾轉,倏地往公文文末一點,即往上該上了一個紫紅色的豆大印章,旋即縮回重捧杯底。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它手底茶杯竟不曾晃動半下,手速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油頭粉面輕鞠一躬,便回轉身來走到小橋流水跟前,雙手将攏起的卷軸交還給它。小橋流水輕聲道謝,接過攤開,見印章端端正正地蓋在公文内容末尾的句号左下方,情知這次任務是圓滿完成了,不禁松出一口氣來,擡頭卻發覺老妪已經不見了鬼影。
‘大、大人呢?’小橋流水一時着急,音量不經意高了幾分,‘大人!屬下有個不情之請,望你批準!’
莫舒泰心中古怪,想任務已經告終,還有什麽事能讓素來鎮靜的小橋流水這麽大呼小叫?又想那老妪脾氣暴躁,毫無征兆就會出手,莫舒泰生怕小橋流水此舉會觸怒它,又像自己一般平白無故吃個大虧,慌忙要上前勸止,老妪那兇巴巴的聲音卻恰逢其時地掃了過來:
‘黃毛丫頭!既然明知道是不情之請,還厚着面皮說個什麽?!不知羞麽?!’
小橋流水心知如若老妪真要斬釘截鐵地拒絕,斷不會回應自己,由是被它這般搶白,不惱反喜,高聲搶道:‘屬下知道,隻要能得紫衫翰林同意,就是路西法來了都能在無涯閣閱覽群書。屬下鬥膽,希望大人能批準我們三個進内一觀!翰林恩德,屬下沒齒難忘!’
小橋流水一口氣将這長串說辭吐盡,滿腔真摯,卻如石沉大海一般久久得不到回音。眼見小橋流水願望落空,莫舒泰感到惋惜之餘,就連油頭粉面都好生覺得不好意思,不住賠笑,歉然道:‘其實孟翰林也是一番好意,無涯閣近來正在重排藏書,内裏一片狼藉,隻怕你慕名而去卻失望而出,或者——’
‘阿生你瞎嚼什麽舌根?無涯閣就是亂的雞飛蛋打,也比區區惡鬼候補的狗窩來得堂皇百倍!一個時辰!時間一到,立刻滾蛋!’
小橋流水本已不抱希望,正準備領着莫舒泰和陰郁少年離去,此番突獲老妪準許,真是喜出望外,一張俏臉不禁興奮得泛起殷紅——其中小半,也源于它從未如此厚面皮地要求過什麽。阿生雖然不蒙吩咐,但自知時下廳中自己職位最高,引導小橋流水一行參觀無涯閣,當然是責無旁貸,略一沉吟,便聚攏起廳中餘下幾名西裝漢子。這批新書誰負責查核、誰負責記錄、誰負責整理,諸般工作全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又将要注意的事細細叮囑一遍,這才如釋重負地朝小橋流水一行露出一個醜陋的笑臉,左手負背,右手朝身側一揚,說聲請,便引着小橋流水三個進入了偏廳那扇木門。
‘小姐還知道無涯閣有這條規矩,看來是有備而來,希望在我們這裏找什麽書啊?’
小橋流水點了點頭,答道:‘有些事想了解下。’方才跟老妪那番誠懇請求,是它平生第一遭的多話,現在如願以償,自然而然又變回惜字如金起來。
‘哈哈,真要了解什麽的話,來我們無涯閣也算來對了地方。’油頭粉面領着小橋流水三個在一條寬闊明亮的走廊中行去,頭頂是描述地府英雄事迹的紫檀木刻,兩側則挂滿了形色書畫,或鐵畫銀鈎、或蒼勁雄渾、或氣象萬千、或栩栩如生,饒是莫舒泰這般下裏巴人,也看得出是名家手筆。
‘無涯閣以地府八城二域爲名劃分大區。每個大區之中,又以天幹分爲十個中區。每個中區之中,又以地支分爲十二個小區。每個小區以數字排列書架,少則數百,多則數千。如今我帶領你們來到的,是目前還沒開始書籍重排的歡喜-甲-子區,共有一千零二十個書架,藏書一百三十三萬二千四百五十五冊。’
言語之間,油頭粉面已經領着一行鬼來到了一面空空如也的白牆跟前。莫舒泰尚在爲那“一百三十三萬二千四百五十五”的天文數字而舌挢不下,隻有小橋流水和陰郁少年兩個爲這死胡同心生狐疑,卻見阿生雙手利落地齊齊揚起,如遊魚戲水一般在半空中畫着靈動的咒文。待到兩團符文成型,衆鬼前半身都罩上了一層淡淡藍光之時,阿生雙掌忽地插入那異光之中一浸,旋即快速往前胸一抹,它身上西裝登時瓦解成無數碎片,而後于那白牆正中,頂着天花闆開始自上而下凝成了一條筆直的黑帶。在最後一片黑色依附到牆上之時,隻聽得“咔擦”一聲,那面白牆竟然變作了一道雙葉軌道門,以那黑帶爲界徐徐向左右展開。
阿生所穿西裝,原來是一件用于打開無涯閣大門的法器。
小橋流水三個面面相觑,均想無涯閣的設計精妙無雙,讓人歎爲觀止,這次得以入内參觀,就算找不到想要的資料,也不算空手而歸了——何況除了小橋流水外,莫舒泰和陰郁少年本就沒有進内翻閱藏書的想法,可說從目睹阿生開啓大門的術式開始,它們一行已經在占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