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往常,它肯定不會這般苟且求存,早就挺着這千瘡百孔的殘軀跟外頭的日遊夜遊魚鰓三帥鬥個魚死網破。隻是今日得知那千百年來纏繞在心頭,自以爲無法可解的夢魇,竟然尚有一線曙光潛藏在不爲人知的角落;那份一直以爲辜負甚至背叛了的恩情,原來還有一報的機會。一念及此,馬面是怎麽都不願意折戟于此,如現在的它而言,區區屈辱又算得了什麽?
‘咳!’馬面重重咳出一聲,感受到體内鬼力的劇烈流失,清楚現實的嚴峻沒有因爲自己的執拗減弱半分,不免自嘲起來:‘媽的,說是這麽說。。。。。。’話音未落,它察覺到一股淩厲的氣勁洶湧而來,猛地催谷起鬼力護住了周身,隻聽得“轟!”的一聲震天巨響,它便被夾在無數大小不均的碎石裏頭,一把被排山倒海的氣浪推到了半空之中。
‘日遊這傻大個,砸場子的效率還真他媽高。’馬面罵出一句,發動飄術借着空中亂石掩映騰挪,同時在兩手掌心各懸起了一面法術圓鋸。未幾便有兩道鬼影追了上來,一上一下,隔着那正往下墜的碎石堆将馬面夾在了中間,齊齊将手中兵器倏地一揮,一道錘風、一道刀光相夾而去,其疾如風,轉瞬便令那本就淩亂的石堆炸成了一片狼藉。
煙塵滾滾,遮天蔽日。兩個始作俑者正瞪着銅鈴般的大眼搜索着馬面的身影,卻聽得“呼呼”一陣風響,兩道白光電光火石地自成團的煙塵之中斜斜切出,分别打向了上頭鬼影的雙膝和下頭鬼影的頭面。它們兩個本就料到馬面會掙紮着回擊,見那圓鋸迅猛襲來,均是不懼,一個手起刀落,一個手擺錘飛,“啪!”、“啪!”兩響,兩道圓鋸一同應聲粉碎。借此間隙,馬面加速自煙塵中竄出,濃塵缺口處被拖出了幾道綿長的延伸,看起來倒似是依依不舍的挽留。
存亡之際,馬面當然無心照顧塵土的多情,全身鬼力急速流轉,将飄術發揮到了極緻,隻想飛得更快,離那團碎石煙塵越遠越好。須臾之間馬面便沖出了數十丈之遠,可惜它乃強弩之末,追兵卻勢頭正盛,隻聽得噼裏啪啦一連串破空聲接連追咬而來,馬面便感覺到在身後蓦地冒出的六十四道氣勁,道道尖銳兇狠,瞧準的都是自己身上要害——
魚鰓!
在這場追逐戰中,馬面最爲忌憚的就是魚鰓其鬼。日遊夜遊這對莽漢一個執鬼頭大刀、一個雙手執精鋼瓜錘,近戰所向披靡,遠攻卻未免雷聲大雨點小,砸砸橫亘地上的山石樓台倒是效率奇高,但要追斬一心逃跑的馬面顯得力有不逮。魚鰓卻不同于這對死人拆遷隊,十陰帥個個各有所長,要說到遠攻,正正要數它作第一。
清代詩人查慎行有詩《舟夜書所見》雲:“月夜見漁燈,孤光一點螢。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魚鰓所用兵器,真與這詩歌之語有異曲同工之妙。它所用兵器,全靠自身所有三才之中能夠化形的“象”才能凝固鬼力所化,乍看之下,不過一枚手掌大小的“米”字星,一個“十”字長,另一個“十”字短,一經打出,即會炸裂成八個尖銳棱角,成簇射出,棱角炸得漫天遍野,何止“滿河星”?一些有幸見過魚鰓發招的好事鬼魂,打趣說既然“滿河”不夠、“滿天”不夠、“滿地”不夠,那就取到極緻,“滿三界”總夠了吧?紛紛稱其“滿三界星”。地府裏頭一些文字工作者顯這名字雖有意蘊但太過冗長拗口,思來想去,将其簡縮爲“三星”。這會炸裂的“三星”遂普及開去,乃至于魚鰓本尊都予以了高度認可,倒成了寫在陰帥簡介裏頭的官方用語。
言之及此,這星标确實有些小機關,但不過是難登大雅的取巧,其中之巧甚至有些平庸,實在說不上有什麽高明之處。誠然,這星标若是放在尋常惡鬼手中,斷然成不了什麽奇兵利器,與其說它能威震四方,倒不如認爲它被西方友人充當節日裝飾從而流傳四海的可能性更大。“三星”之奇,不在其本身,而在于魚鰓發标的巧勁。庸手發這“三星”,棱角炸開四散而去,看着場面壯大,但能有幾多打中敵手卻全憑緣分。要知道這年頭連活人撞上活人的緣分都寥寥,何況不長眼的棱角要撞會亂飄的死鬼?身爲暗器大行家,魚鰓當然明白此中道理,由是獨辟蹊徑,發射這星标時刻意右手往左邊打、左手往右邊放,星标旋轉迂回,沿着弧形路徑急射而去,待到炸裂成八片,琳琅滿目的棱角借着慣性和離心力的束縛,不會大幅度偏離軌道,而會沿着近似原本軌道的路徑呼嘯而去。從初創此法所達到的八中二三,到後來駕輕就熟的八中四五,如今魚鰓使用“三星”,幾臻化境,面對段數遜色于己的對手,竟能達到百發百中,就是跟自己不相伯仲的陰帥對壘,亦能做到八中五六。試想魚鰓素手一揚發出十數“三星”,這些“三星”又在空中炸裂成八倍的鋒利,這一簇銳不可當編織起通天羅網,試問誰人面對它的襲擊,能不爲之膽寒、赫然變色?
操!
馬面左臂被黃蜂洞穿,經過連番激鬥已然搖搖欲墜,隻是魚鰓此番攻擊爲數甚衆,單憑右手恐怕無法招架,由是盡管靈魂顫抖自豁口浪潮般卷上心頭,馬面也隻得咬牙強忍,施展開秘術“寰幻玄宇”,在雙手掌心各聚起一個乳白色半透明球體,臂膀齊齊自耳側向身後一掄,白球相碰爆炸,吐出一股聲勢浩大的氣浪,那團氣浪前後推搡,頃刻彙聚成了狂躁暴烈的湍流,咆哮着拍到了漫天“三星”碎片上頭,登時吹去了勁頭轉衰的一撥,餘下的一撥雖然繼續紛沓而來,速度卻亦然減弱了不少。至于馬面,它受那氣浪一推,頓時被撞出了十數丈遠,那些棱角自然是追不上它了。獨獨是被推的那一下,馬面後心如受重錘,直震得它目眩神迷,險些失去意識,兩相比較,還真不知道是挨那棱角的穿刺劃算,還是受這沖擊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