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知道。’
言畢,莫舒泰又将頭扭向左後方瞥了同行的第三者——正是選拔時将他打得屁股尿流(經常語)的陰郁少年——一眼,也不吱聲,嘴角一壓就将頭轉了回去,低聲嘟囔了一句:‘冤家路窄。’旋即手掌往方向盤正中透明圓球一搭,猛地灌入了一團鬼力,座下懸車便如被孩童推了一把的塑料保時捷一般倏地往前蹿了出去,越過歡喜城外圍正門,眨眼間便沒入了城外的崎岖起伏之中。
所謂懸車,名爲車,外形卻看似帶船篷的小舟:底座扁長,無輪,最前頭爲駕駛位,前三分之一爲搭乘區,後三分之二則拱起一個四四方方用作儲物。不過這隻是一個籠統的規格,地府對懸車的改造限制放得極寬,持有者一般經過提交審批之後,都能夠根據自己載鬼載貨的需求進行相當大幅度的改造。懸車的主要動力來源是鬼力,在精妙的齒輪和杠杆結構幫助下,哪怕隻是能運用飄術的普通公魂,也有能力駕駛标準規格的懸車完成歡喜城城東至城西的中距離運輸,這一特性,令到懸車成爲了地府裏頭最爲主流和核心的運輸工具。
‘慢些,不要使力使得這麽猛。’
小橋流水點了點莫舒泰的肩膀叮囑道。
‘哈哈,沒關系漂亮姐姐!’莫舒泰一頓,刻意提高音量接着說:‘我的鬼力用完了,不是還有個海角在嗎!’親手操持着懸車,就這麽風馳電掣地一路掃過歡喜城外一馬平川的主幹道,莫舒泰心頭沉積的陰霾頓時秋風掃落葉般被一掃而空。暫别了那些猜疑、忌憚、猶豫、不甘、忿忿,空曠的心境中隻有廣闊的天地,本來還埋怨這件苦差事的莫舒泰也不由得興高采烈了起來,盈滿歡悅的口吻甚至模糊了揶揄和贊美的界線,以至于他這聲不似嘲諷,反倒似是真心實意的贊譽。
陰郁少年似乎也被莫舒泰表現出的爽朗所蠱惑,竟然不自覺地低了低頭。它素來寡言少語至極,乃至于一張嘴不像嘴,反倒似是一道剛剛愈合的傷疤,此刻竟然險些吐出“過獎”兩個字來。
沒有閑心理會這兩個短命少年的複雜心境,小橋流水一路隻留心地貌的變化,待到标志性的地面下陷、岩面卷曲出現在視野範圍内,它連忙用手掌拍了拍身周的兩鬼一下,敦促道:‘小心點,節點到了。’
莫陰二者聞言,絲毫不敢懈怠,連忙從各自的遐思中回過了神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周圍的變化。落于後座的小橋流水和陰郁少年更是暗中催起了一股鬼力,嚴陣以待的架勢裏頭彌漫着一股鄭重,分明做好了随時戰鬥的準備。
一如前文所言,地府八城二域以層疊式分布,歡喜城被冥海環繞居于最底、歸濁又?豐都富運滿足收心在中段、枉死千惱則排在最頂——但這并不意味着其餘幾城就星羅棋布橫在歡喜上頭。根據這般描述,地府按理說是個金字塔的結構,于歡喜城擡頭即能看見頂上諸城,城際之間互通需通過懸梯或者飛行工具,但讓人咋舌的是,地府全域,實際上卻同在一個平面。
如果你手邊有廢紙,不妨從中剪出一段細長的紙條,旋轉半圈後,将首尾粘連起來,你會驚訝地發現,原本有兩個平面的紙條頓時變成了單面的結構。這個神奇的拓撲學結構,在1858年由莫比烏斯和約翰·李思丁發現,并被命名爲莫比烏斯之環。
地府的結構就近似于豎起的莫比烏斯之環,不同的是于不相鄰的兩個位置各旋轉了半圈,卷曲而起的形狀就像是一個立體的“8”字——歡喜城和冥海在“8”的底部、中段各城在“8”正中心、枉死千惱則在“8”的頂端。八城二域按此分布,就達到了看似三層,實則同在一個平面的效果。而這兩個旋轉的位置,則被地府稱爲“節點”。
莫舒泰一行所走的歡喜城正門離節點極近,行得慢些也不過一日的功夫,在莫舒泰毫無顧忌地傾瀉鬼力的風馳電掣底下,則不過花了區區半日的功夫便到了。因爲節點毗鄰的前後位置互有視野死角,所以這裏向來是搶劫掠奪的高危路段,不由得他們三個不如履薄冰。
徐徐降低了車速慢行,莫舒泰雙手把着方向盤,等候着小橋流水進一步的指令——這次任務小橋流水是指揮官——不像小橋流水本就是小世家出身硬仗狠仗經驗豐富、又沒有陰郁少年頂尖的資質和出衆的實力,莫舒泰平生第一次做這麽危險緊張的差事,光仰仗淪落地府前那些零星的博弈經驗,總令他惴惴不安。
‘呼!!’
就這麽經受着心頭十五個吊桶打水的折磨熬過了首個節點,莫舒泰長出一口氣,慶幸無事發生。小橋流水雖沒有他這般喜形于色,但也能從眉宇間看見一絲輕松,顯然剛成惡鬼對地府情況不夠精熟,多少也令久經戰陣的它有些忐忑。
小橋流水正要讓陰郁少年接替莫舒泰駕車,卻聽得前方不遠處一聲呼嘯揚起,接連便平地驚雷般爆發出一陣喊殺聲。懸車上三鬼聞聲,堪堪放下的心頓時又被提了起來,面面相觑。終是小橋流水更加果斷,一聲令下:‘你們兩個留守!我去前面一探究竟,一炷香後見不到我回來,立即原路撤回!’
莫舒泰剛想開口要求同去,小橋流水卻似看透他想法一般一敲他頭頂,腳下已經一點地面縱起,運起飄術疾馳而出,呼吸之間,身形已經沒入了路旁嶙峋的石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