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還望低頭瞥了插在自己腰際的匕首一眼,右臂猛地一揮,将持刀的中年男子打飛了近十米遠,鉗着混混後頸的左掌也随之放松,任由早已不省人事的混混像塊幹癟的抹布一般跌落地上。擡手将匕首拔出,感到創口并不太深,靈魂震顫的感覺也不算強烈,柳還望安心之餘,怒氣更盛,它的餘光被它打落的那把單刃匕首還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心中一寒,瞪着癱坐地上木然不動的中年男子,冷笑道:
‘媽的。。。。。。所以當年這大叔捅了這個混混,這次被我捷足先登了就改捅我?這劇本編得真你媽的有意思啊。’
“嗚。。。。。。嗚嗚嗚嗚。。。。。。”
柳還望正要發作,那恩将仇報的中年男子卻竟然掩面啜泣起來,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子蜷縮在地上顫抖着,豆大的淚珠從眼眶中泉湧而出,不消片刻,那男子已經化作了一個淚人,忘我的哭聲張揚開去,頗有要比肩先秦孟姜女的氣勢。
‘喂!你哭個什麽?!’
這邊廂哭得梨花帶雨,那邊廂看得滿頭霧水。柳還望實在經受不住這難看哭相帶來的一陣肉麻了,發狠吼了一聲就要上前動粗,誰知那中年男子素手一拂花臉,被腥鹹淚水攪成一團的眼耳口鼻竟然就舒張開來,重組成了一張自己朝思暮想又再熟悉不過的嬌俏小臉——
‘小絮?!’
“嗚、嗚、嗚嗚。。。。。。是我。。。。。。哥!”柳絮屈膝蹲坐在地,圓睜着一對星目,小臉被緻密的淚點打得蒼白如洗,眼巴巴地望着不知所措起來的柳還望,艱難地從嘴中迸出了三個不算完整的字來,轉瞬又被哭聲埋了入去。柳還望一見柳絮,滿腹的驚疑竟然像破洞的氣球般通通洩去,慌亂之下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右腳踏出半步,左腳卻死活都邁不出去,一個鬼的四條手腳就這麽互相角力一陣,卻始終掙不開躊躇的桎梏。
“哥。。。。。。”一大一小就這麽僵在哭聲裏幾分鍾之久,泣不成聲的柳絮終于自淚水中擡起了頭來,一雙眼皮卻似乎被睫毛上晶瑩的淚珠壓得擡不起來,紅腫着的雙眸隻能半睜開凝視着低頭望着腳掌的柳還望。招呼了一聲,柳絮卻說不出話,上齒咬着泛白的下唇,良久才終于從喉頭擠出了幽幽的一句:
“哥。。。。。。爲什麽要來?”
柳還望沒有擡起頭,苦笑了一陣,答道:‘按捺不住。’
“。。。。。。”
“是嗎。。。。。。意思就是,就算讓哥再選擇一次,你還是會選擇冒險救人,是這樣嗎?”
‘不。’柳還望頭搖了搖,還是沒有擡起來,‘你哥我沒有這麽高尚,早知道會死,肯定不會出手的。’
“那你爲什麽還來?!爲什麽還來?!你知道你會死的!因爲你就是這麽死的!!”
柳還望摸了摸前額,無言苦笑。
“當初如果你不是這麽莽撞摻和進了這件事,你怎麽會被那個小混混捅死?!你就這麽抛下了我,抛下了你至親的妹妹!你知道我一個人孤苦伶仃過得多凄慘嗎?!!”
‘我。。。。。。’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這次重逢,我給了你重新選擇的機會,爲什麽你還要這麽做,爲什麽?!!!爲什麽?!!!就這麽跟我開心快樂地生活下去不好嗎?!哥!!!你看着我!!”
“看着我!!!”
‘因爲你弄巧反拙了。’柳還望沉吟良久,終于擡起頭來,語氣冰冷。
“。。。。。。什、什麽?”
‘我确實一度沉在了這裏、沉在了這個幻象之中,一度被這麽一個念頭操控着:就這樣吧,就沉在這份虛幻之中,跟小絮一起度過的日子,能多一天是一天。這個夢很虛假,但真的太厚重、太幸福了,我本來多麽願意就這麽沉淪下去、不再醒來。可惜,可惜。你不該畫蛇添足的,不該讓我重溫這段經曆。’
‘當我揮拳打向這幾個小混混的時候,死前發生的一切走馬燈一樣在我腦中重演,這種瀕死體驗卷土重來,真是激起我一陣惡心。媽的。不過也多得這陣惡心,才讓我醒起了當年的自己多麽魯莽、兒戲、沖動,就因爲逞一時意氣跑來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就因爲強出頭結果被人捅死——十年了,我已經整整死去十年了,就這麽扔下真的小絮不管,在地府流連了十年。悔恨、不甘、慚愧、内疚、痛心,真的如醍醐灌頂一般,令我從懦弱和畏縮之中清醒了過來。’
‘很抱歉,我不能耽在這裏了。真的小絮,可能還在人界受着什麽苦,也有可能。。。。。。’柳還望頓了一頓,吐出一口氣來,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柳絮”,朗聲道:‘我要離開這一層!讓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不準走!!!!”
“你不準走!!!!!!!!!!!”
聽完柳還望決斷的宣言,“柳絮”雙手抱頭尖叫出聲,這陣歇斯底裏的吼叫比刀鋒還要尖銳,浪潮一般地朝柳還望打了過去,後者卻紋絲不動,眉目之間,全是一往無前的堅決。
“你——不——準——走!!!!!!!”
“柳絮”挺身一縱,好似一條垂涎肉兔的餓狼,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了一陣,陡然變成了一對泛着寒光的利爪,舍身朝柳還望撲了過去。聽着透出濃厚血腥味的獸嘯如飓風般襲來,柳還望大手一揚,一把翠綠在這陰暗小巷中散成了一片星空——“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數十枚青木珠一次又一次地撞擊着牆面和地闆,去勢不減反增,速度竟然越加地快了起來,亮眼的翠綠色光線鋼條一般斜斜架在小巷之間,一道、兩道、三道、四道。。。。。。看得見的軌道、數不清的痕迹,眨眼之間,竟然環繞着騰在半空之中的“柳絮”架成了一個綠光牢籠。“柳絮”困于其中,自知不妙,趁着青木珠尚未打到身上,肩頭一擡、正要變招,柳還望略略别過臉去,大張的五指倏地收起,綠光一閃、青芒如劍,被鹜自青木珠中牽引而出的數百道尖銳綠線,便齊齊将張牙舞爪的“柳絮”貫穿。
隻聽得猶如玻璃破裂的“兵零!”一聲,“柳絮”、混混、小巷、街道、樓房、拐角、乃至于柳還望袋中那個被浸濕的信封,應聲化作了虛無,就連零零落落的殘片破碎都不曾留下,環首四顧,唯留下滿目黑暗。
定定地在原地仰頭站了一陣,柳還望長歎一口氣,回頭轉身,便恰好看見這無邊黑暗的深處,正迎着一道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