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道伐虢?’柳還望聞言一愣,又見瘦高漢子極其誠懇,手上舞刀再忙,也不忘轉過頭來向它擺出一副嚴肅緊張的神情,不禁爲之一頓,才終于說出自己的質疑:‘假道伐虢用得不對吧,聽起來它們用的策略,比較像是聲東擊西。’
‘我去!’瘦高漢子文化底子一向不好,面皮也薄,隻是柳還望回應的角度實在太過詭異,事關存亡它竟然還關心成語用得妥不妥帖,當即将瘦高漢子的羞怒硬生生地頂了回去,逼得它沒皮沒臉地大聲吼道:‘哥們你不是吧?!這時候要跟我拼孫子兵法(實爲三十六計)誰讀得比較熟是吧?!事關存亡!事關存亡!你還要不要你這條鬼命了?!’
‘兄弟你别緊張。’柳還望話剛出口,又怕自己這好整以暇的态度會令到這名性急的漢子誤會自己不把它的話放在心上,迫不得已隻好将音調提高了八分,然後胡亂地用起感歎号來:‘哥們!你看!我剛來到刀雨地獄!結果你就!出來噼裏啪啦跟我說了一大堆!我就算信你!也得懵一會對不對!你好歹也得多跟我說一些!我才能緊張得起來啊不是!’
瘦高漢子一聽,覺得柳還望的話十分有理,不自覺就點起頭來,連連應和着說起“也對”,然後盡可能地扯高了自己的嗓門——鑒于刀雨地獄的空曠無垠,它們這樣互相扯着嗓門嘶吼,似乎除了可能知會正在埋伏的鬼這裏有兩個知道了它們的伏擊行徑并準備采取應對措施的傻瓜之外,毫無助益——說:‘這件事,也是我一個跟我一起參加甲試的哥們告訴我的!聽它說有一個挺有本事的家夥以刀山西南方的一個土丘爲根據地,正在聚攏這一層散落的應試惡鬼,去應對那兩個集團的伏擊!我那哥們已經加入了,這不就傳信給我,催着我也去嘛!怎麽樣兄弟,我知道的也就這些了,真的,不騙你!你跟着我去吧!不然你一個鬼,形單影隻的,就是被淘汰也走得孤單啊!’
我呸。
柳還望心中暗啐一聲,轉念一想,略帶驚訝地低聲問:‘這麽說,你還認識在這地獄之中還能追蹤到你位置并且傳信的朋友?這手本事可不俗啊。’
‘我去!’瘦高漢子又是錯愕地大吼一句,情緒激動之下亂了手頭刀花的章法,顧不上肩頭被劃了一道不痛不癢的口子,朝柳還望喝道:‘哥們你有沒有搞錯?你生前是當狗仔隊的?你的關注點怎麽老是偏老是偏?!因爲你我已經耽擱了很多時間了,搞不好它們就不等我先行行動了你知道不?!聽着哥們!聽着!最後一次,真的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了!你去還是不去!’
柳還望嘿嘿一笑,憑它在地府混迹多年打磨的眼光閱曆,倘若眼前這名瘦高漢子的表現全是表演,演技也未免太過于契合靈魂、能引發觀者心底的共鳴了。深知地府并無開設演技培訓班的可能,盡管這瘦高漢子的樣貌完全符合演技派的條件,柳還望依舊決定采信于它,幹脆地笑說:‘當然去了!’,不過還留了個心眼,讓瘦高漢子走在前頭,美其名爲引路。
‘這就對了!’瘦高漢子見柳還望欣然答應随自己前去,眉開眼笑,哪裏管得上柳還望話裏的機關,當即将手頭兩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一馬當先清出一條道來,柳還望跟在其後隻需提刀格開若幹漏網之魚就能保得自身周全,倒是輕松得很。
兩鬼一前一後以刀作盾就這麽朝西北而行,一路無話,倒提高了行進的速度,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大土丘的跟前,那土丘面朝刀山一面被鬼爲開出了一個半鬼高的孔洞,被挖掘而出的土塊胡亂地堆放在開口四周,現時也已經被自天而降的刀劍插滿,遠遠望去,仿佛十數隻匍匐在地的刺猬。
‘就是這啦!’瘦高漢子見得土丘,朝柳還望招呼一聲,便自顧自地往洞口裏吼着古怪難懂的音符起來,幾聲一樣古怪的吼聲從洞口傳出,片刻,一個黑影自開口蛇撲而出,柳還望還未來得及看清它的樣貌身形,那團黑影已經将手上兩把明晃晃的彎刀舞成了兩傘蒲團,叮叮當當一陣脆響,擊打到蒲團上頭的刀劍不僅沒有被彈開,反倒如欲泥沼一般被吸在了上頭,很快就堆積成了一個富有後現代藝術氣息的倒圓錐形,那團黑影——一名瘦小無須的漢子——這才止下了動作,一手擎着那個倒圓錐當做遮擋刀雨的巨傘,另一手環住了瘦高漢子的肩膀,熱絡地稱呼起大哥來。
瘦高漢子似乎是生怕柳還望被冷落在一旁,隻跟那瘦小漢子匆匆寒暄了兩句,就将話題别到了正在一旁邊甩刀花邊觀察它們表現的柳還望頭上,說道:‘阿弟,這位朋友在我來的路上幫了我,所以我就把它也帶來了——這沒什麽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我們來者不拒。請進來吧。’那瘦小漢子語氣似乎親昵,但嘴角揚起的角度卻分明暴露了它外熱内冷的真實心态。柳還望心中暗笑一聲,手頭扣上了兩枚青木珠,在瘦高漢子矮身進洞之後,一手接過瘦小漢子手中的倒圓錐,打着哈哈道:‘您先請,我一個不速之客,不能喧賓奪主。’
瘦小漢子瞥了柳還望一眼,也不多言,隻道一句好,當即轉身入洞。柳還望伫立洞口,細細聽了聽裏頭的動靜,發現并無異常,這才在洞口上懸起兩枚青木珠,手頭改扣一枚白金珠,左腳在前,右腳在後,矮身緩緩滑入了洞口之中。艱難鑽過一條向下傾斜的狹窄甬道,落地的一瞬,柳還望頓覺豁然開朗,擡頭一看,這土丘之下、甬道盡頭,竟然是一個足足有兩鬼高、闊可容納近三十鬼的地下洞窟。内壁上頭綴滿了亮堂堂的火把,昏黃的光線泥水般浸滿了這個寬敞得近乎不可思議的地方,又爲散落其中的十數個先來者鍍上了一層新鏽。
柳還望剛站直身子,面貌甫一暴露在經昏黃光線浸淫的這十幾雙瞳孔之中,就聽得一聲莫來由又略爲耳熟的嘶吼——‘是你!!!’——而後便感到一陣淩厲的氣勁自聲喊處襲來,其勢如撲象雄獅,分明是鐵下了心,要對自己下狠手!!
他-媽的?!
難道真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