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由得不争。
要說這地獄之中爾虞我詐,這用詞尚且輕了,畢竟在地獄生存戰期間,鬼犯與惡鬼混雜,要麽極力求存,要麽極力求得,所有鬼都欲字當頭,有所求、有所謀,但并非個個都能如願以償,有一鬼得則有一鬼失,必然的競争鑄造了必然的猜忌,以至于哪怕風蝕柱廣袤如廣夏千萬,也難同容二鬼。無鬼能信,差别隻在信得多,還是信得少罷了。
身如飄萍的鬼犯自然沒有理由選擇信得多,惡鬼們就算有心和平,也難免不去選信得少了。
何況還有李查理這樣的好戰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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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還望猛地想起李查理的黃毛綠眼,肩頭腳踝早已平複的灼燒感仿佛又沸騰了起來,逼得它惡狠狠地往虛空啐出一口,胸口怒氣俞盛,無處宣發,隻得以再續一個“操”字,厲聲又罵出一句“操******”。柳還望顯然不再擁有交合的能力,但罵街耍狠的時候卻終究逃不脫依賴“操”這一字神威,可見它着實是三界最高的情感體現,又反證了亞聖一言“食色性也”的英哲。
再爬上了一座無主的風蝕柱,柳還望放目遠眺,自己已離通往門柱的幾條必争路線相隔甚遠,應該能享片刻安甯了。
誠如前言,柳還望十分清楚自己的境況,這個十分并非形容,而是實值,基于同一标準,相對于柳還望對自己境況了解的“十分”,國民對政府機關三公消費的了解大概在“三分”左右。十分清楚自己的境況,導緻柳還望連半分僥幸的心理都不再留存,它很清楚,随着滅段中七層——由下至上依次爲極寒地獄、極炎地獄、咬噬地獄、壓迫地獄、刀雨地獄、虹吸地獄、困獸地獄——逐層往上,熱衷于向競争者下狠手的應試者也會逐漸增多,同時内鬥的第一波高潮,定将在困獸地獄炸響。之所以如此,源于惡鬼們都心中通透,知道滅段一旦突破,環境的惡劣程度會急速下降,完成地獄生存戰也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到時個個全力奔走爬層,門柱附近又設有禁戰區域,再想下手,也隻會是網袋撈泥鳅——跑的跑,溜的溜。在這種共識的驅使之下,戰鬥自然無法避免,以至于所有應試惡鬼都被迫打醒十二分精神,肅壁清野,警惕着一觸即發的戰端。
所以柳還望電光火石之間便奪得來到十六層的第一座風蝕柱之後,絲毫不受一時的勢頭所蠱惑,看清地貌之後,當機立斷,全速抽離戰圈,最終駐足于當下這處既非突入門柱的必經之地、又無賴以修養生息的戰略意義的僻遠之處。
會接近這裏的,無論來意,一律都是敵人。
柳還望盤坐柱頂,眼皮半開半合,看似放松,殘存的右掌卻死死扣住了整整三枚白金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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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媽的。總算清靜了。’
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柳還望仰頭望着咬噬地獄滿布陰雲的鬼造穹頂,心中是說不出的郁結,這一連數日——這是最讓它惱恨的地方,這個鬼地方既無晝夜變換更無鳴鍾報時,到底經過了多久全憑模糊的感知,以至于它說一連數日,也不知道是過了幾日,隻知道無聊漫長——柳還望蟄伏于這疏遠戰圈的僻靜之地,偶爾匍匐在地,偶爾打碎風蝕柱換來碎石鋪身掩藏痕迹,機關算盡,就爲了躲過眼前波詭雲谲、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發、又不清楚什麽時候會平息的莫名戰火,有來勢洶洶的惡鬼辣手摧毀了礙眼的競争者,又有乍到的惡鬼與獄中鬼犯因風蝕柱相争,更有落敗卻又滿懷不甘的鬼犯氣急敗壞地向其它獄友發動襲擊,随着戰火由弱而強、再由盛而衰,得勢者和失勢者所占的陣地逐漸地變得明朗清晰,基本是以切入門柱的幾條要害路線所隔開,期間陣地與陣地之間泾渭分明,比美國的象驢二黨都要割裂得更爲徹底。
局勢的穩定大概發生于一日之前。各個陣地之間此起彼伏的争鬥,以主要的一批好戰分子率先進入門柱的舉動爲号逐漸平息,實際上早已疲于相互殺伐的惡鬼和鬼犯們眼見牽引屠刀的纜繩已經撤去,大都心照不宣地選擇了罷手,去的去,留的留,戀戰的氛圍走得比北京APEC峰會結束後的藍天更快,再過了半日左右,最後一批駐紮于原地回神養氣的應試惡鬼也終于選擇了進入門柱上到十五層,吞噬了不知道多少在押鬼犯和應試惡鬼魂靈的地獄十六層才終于展示出來略顯壓抑的靜谧。
‘媽的。’
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咒罵自己的無能,柳還望已經無計可施,它曾經心存過一絲僥幸,但這輕絲根本經不起這數日連綿戰火的灼烤,早已經化成了飛灰,它掌心的三枚白金珠也已經撤下了兩枚,閑出的指頭縫隙被填上了那張它對半折起,自地獄生存戰伊始便一直壓在左胸未曾問津的知難符。柳還望隻希望自己能在這片如巨獸胃囊一般瘋狂地饕餮魂靈的惡地多走一步是一步,多争得一些情報和經驗是一些,隻是它伫立于原地,先前尚且意氣風發的步子,此刻遲遲都邁不出——柳還望隻盼望能将此歸咎于自己的獨足。
‘誰?!!!!!!!’
被堆成小堡壘的瓦礫所簇擁的柳還望,此番不是驚弓之鳥,更勝驚弓之鳥,它左耳隻聽得一聲若有還無的聲響,當即不假思索反手打出手中的白金珠,而後身形一錯,将大半邊身子收到了身後石堆之下,手掌緊緊捏住了知難符,拇指如同扯了發條的玩偶臂膀一般瘋狂劃動,瞬息之間,火蛇咒的術式便隻欠一筆——頓筆。
‘誰!!!!!!!!!!!!!!!’
一記白金珠打出卻如泥牛入海渺無聲息,柳還望又驚又怒,又強壓不下自己心頭的畏懼,隻得撥高了喉頭的音量聲嘶力竭地喊,渴求能夠吓走自己自然流露的怯懦,咬噬地獄這片空蕩蕩的僻靜之地此刻滿布着它一聲怒吼的回音,隻是音浪互相覆蓋之間,早已經磨掉了具體的音符音節,隻留下一陣聽得出是以感歎号綴尾的起伏。
‘唉,難不成那位大人也看走眼了?’柳還望緊張之際,後背莫地流出一聲嗔怪,好似廢宅頂上因久違的日光顯形的蛛網——早就在那兒了,隻是如今才看到。
柳還望一念及此,心中的羅網片刻便爬滿了戰栗,本能地擎起顫抖着的殘臂,使出能提起的所有力氣猛地用手肘往身後撞去——什麽都沒有。
‘唉。’
那聲蛛網般的嗔怪又起,将半蹲着的柳還望徹徹底底地覆蓋住,它試圖掙紮,卻發現剩下的一臂一腳,被前所未有的絕望浸泡着,根本動彈不得半分。
‘唉。’
‘我是來幫你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