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柳還望在極炎地獄的第三日。
不同于極寒地獄被皚皚白雪覆蓋,無時無刻都被削骨的料峭寒風所包圍,極炎地獄走的是另一個極端,遍地都是紅黃斑駁、咕嘟咕嘟翻滾着的駭人岩漿,隻有岩漿上頭裸露出來的散亂岩層能被當做立足之地。
門柱傳送的落點是純随機的——當然不會出現落點即是岩漿的情況,但落點是被岩漿所圍困,孤立于偏僻之處的岩石的可能卻确實存在。幸而柳還望點子雖背,但還不至于倒黴至此,三日前被門柱的能量裹挾砸落地面時,柳還望穩穩地停留在一塊被岩漿推動的浮石上頭。目睹眼前如斯光景,柳還望是外熱内寒,吸一口熱風吐一口涼氣,好比一台正常運作着的空調内機。隻是極炎地獄留給它忐忑的時間并不多,柳還望剛試圖進入到恢複鬼力的冥想狀态,極炎地獄的特産火雨就尾随一陣轟鳴聲浩浩蕩蕩地落下,逼着它用鬼力架起護盾堪堪擋下了兩分鍾之久,才好不容易尋到一處可以賴以遮擋的岩石内凹,免遭這一輪火雨的吞噬。
三天以來,柳還望早已經摸熟了火雨降落的規律,雖然它無法得知準确的時間,但經曆了密集火雨的洗禮,它已然形成了條件反射,能夠大概抓準火雨開始的時機。除此之外,柳還望還找到了一處堅實可靠、進深不大的岩窟當做藏身之地,任憑火雨砸下的角度如何變化,它都隻需攔下自岩窟開口濺射入來的火星,極炎地獄本身,已然不能對它造成威脅了。
當然,如果柳還望真的不想繼續經受這種無傷大雅的威脅,它大可不受,畢竟在一日之前,它已然尋到了門柱的所在,而這個岩窟,也恰恰在雖目不能及門柱,但隻要提速疾奔,不到半個小時即可到達的位置。如今柳還望的地利,可謂得天獨厚。
之所以還停留在極炎地獄,柳還望自然有所圖謀。無獨有偶,跟它一樣早早尋到了門柱卻不急着往上層去的鬼們并不在少數,這些鬼,連同柳還望在内,大都不約而同地以門柱爲圓心散落在不遠的四周,爲自己的盤算所經營着。
地獄生存戰有着明确的時間限制,但實際上,隻要突破了淘汰率高達六成的極寒地獄,接下來大多數的應試者之所以慘遭淘汰,出于時間不足的是少之又少,絕大多數都是對鬼力的把握和爬升的速度控制得沒有分寸所緻。地獄十八層按照常理推斷,應該是一層比一層艱難,一段比一段兇險才是,但這是對于久困于此的受刑者而言,對于這幫參加甲試的惡鬼而言,隻要知難符在手,它們的安危實際上并沒有受到過大的威脅,真正考驗它們的,是極寒地獄這種片刻喘息之機都沒有、迫于争分奪秒才能突破的樓層,這些樓層往上還有,強度自然比不上極寒地獄,但窘迫的态勢卻是不遑多讓,相對的,如極炎地獄這般異常兇險,稍有差池便萬劫不複的樓層,隻要你掌握到一定的條件和資源,就能夠借機休養生息。兩者相對,精明的應試者自然選擇在極炎地獄多留一陣,而不急着繼續往上去碰釘子。
除了休養生息,柳還望久留于此還有另一個目的——它試圖發掘百煉令牌和啓動門柱的關聯。
在太監相藍衫手上出了血本,如此大虧就像工地上的釘子戶一般橫亘在柳還望的心頭,略一回想就惱怒不住,心頭淌血的滋味像是纏繞在襯衫上的火鍋煙氣一般揮之不去又難以忍受。雖說地府貪腐嚴重,但出于顔面,地府打擊公職貪污的力度絲毫不弱,在地獄生存戰的籌辦工作之中,其中一個大頭,甚至是通批更換地獄的獄卒,以至于應試者在參加考核時,新晉獄卒也苦于熟悉地獄環境,杜絕了基層敲詐的可能。雖然這種舉措未免有便宜牢頭的意味,但隻要轉念一想,如若地獄生存戰真要這麽一層一層地賄賂,應試者拿不拿的出是一個問題,這筆贓款的數目之大,難道還不足以引起地獄高層的主義?那四位典獄長可不是廉潔奉公的角色。柳還望堅信地獄生存戰中不可能存在着這樣大的疏漏,換言之它被宰了一刀狠的,已經急得甯願相信自己在十八層是充當傻子被騙了,也不願意相信堪稱地府藏污納垢的集大成者十八層地獄會荒唐至此。
除了自欺欺人的說辭,柳還望的推斷也還有一個還算能站得穩腳跟的理由支持它的異想天開,那就是太監相藍衫啓動門柱的時候,完全沒有跟它的百煉令牌扯上關系。
存在即合理。在黑格爾的鼓勵之下,柳還望在尋到門柱之後,做出了一次大膽的試探。當時它遠遠見到極炎地獄的牢頭截下了一名接近門柱的應試者,開始高談闊海地引導着那名已經被太監相宰過一次心知肚明又不情不願的應試者來,柳還望尋思着這是個好機會,稍做準備,在面上擺出胸有成竹的淡定,大大咧咧地,用争家産得勢的豪門闊太興高采烈甩手包的姿勢單手轉着百煉令牌,就以這麽紮眼的姿勢不疾不徐地往門柱欺近,眼角餘光時刻關注着面朝自己的牢頭的面部表情。起初牢頭似乎并未察覺到柳還望的接近,依舊滔滔不絕地向應試者展示自己渴求受賄的強烈願望,但很快它的目光就捕抓到了柳還望浮誇的身姿,并且與柳還望裝做遊離實則極其專注的目光進行了一次強烈的碰撞。這次目光相撞自然沒有撞出愛的火花,這主要出于雙方性取向的高度統一,而非對同性戀的排斥。柳還望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稍縱即逝的目光對碰,它面上神色從淡然變成了些微不屑,手上動作更甚,甚至吹起了口哨來。那位牢頭本來還處變不驚地繼續跟那名應試者攀談着,結果柳還望越走越近,它終于沉不住氣,手掌發力一扳,硬生生地将那名應試者背朝柳還望扯到了門柱的陰影裏頭,令柳還望徹底地被埋沒在應試者的視野死角之中。眼見這一幕的發生,柳還望強忍下心中欣喜停在了原地,雙手環胸,嘟成一個圓的嘴繼續往外蹦着不成調的兩隻老虎,眉頭扣成若有所思的結來,眼角垂出苦于斟酌的角度,充分地享受着那斷斷續續從陰影中探出打量自己的猜忌目光,細細品味着内裏的一絲惱怒和厭惡,柳還望嘿嘿一笑,全然忘記了自己先前被如何宰割诓騙,頭一扭、腰一轉、腳尖一踩,腳掌在虛空中踢出春風得意的速度,如9月刮過陝西猕猴桃地而載滿果香的秋風一般,輕快迅速地離開了身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