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笑話。’那把清越之聲似乎不願給馬平任何機會,生硬地回絕道:‘你們怕是連本帥是誰、何故在此都尚且不知,竟敢有求于我?本帥不管你們有何圖謀,速速離開——忠告,本帥可從來不會給第三次。’
‘前輩!小可固然是貿然前來,但絕非死乞白賴厚顔之人,前輩倘若幫了我們這個忙,我們定會盡己所能還以報答。。。。。。’馬平話剛說到一半,那藏在雪霧裏頭的正主不耐其煩地冷哼一聲,擡手又射出一把兩刃尖刀,穿雲透霧、疾射而出,不同于擊打郭通那次虛張聲勢,正主此次是實打實對準馬平要害的緻命殺招。察覺到魂飛魄散的危險,馬平本能地就要抽身閃避,隻是它深知自己這麽一躲,便徹底斷送了和這高深莫測的正主讨價還價的資格,隻這麽電光火石之間,緊張、恐懼、猶豫、決斷、反悔,千百念頭在腦海中反複地升起又落下,猶如天邊流星一般接踵劃過——十米!
咬牙一路至此,就爲了心中夙願得償所望,馬平怎甘心退卻?!
八米!
隻是抱負願展,需留住自己這條死過一次的薄命,倘若魂銷于此,不就功虧一篑?!
六米!
荒唐!我就拼一把,怎的?!!
四米!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兩米!
‘前輩難道就不想多一分大仇得報的希望嗎?!’
馬平從喉頭推出這句殊死一搏的嘶吼時,雙眼已然緊合得睜不開了。數秒過去,馬平感到自己神志猶在,得知自己臨時脫險了,但依舊維持住面上肅穆,隻在心底暗暗舒出一口氣,待得睜開眼時,但見明晃晃的鋒銳劍尖就點在自己眉心,再進一尺,自己就要魂飛魄散,連鬼都做不成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正主的聲音不再一如既往地沉穩,清越的音符裏頭,狠辣和憤懑俯拾皆是。
馬平自然是猜的,但猜得不無根據。
一陣風自正主手心底下掃刮而出,長久籠罩在它身周的雪霧被一哄而散,終于露出這名足令鬼哭神嚎的正主的廬山真面目來。
馬平定了定神,抱拳一揖到底,到得直起身來,定睛一看,面上剛上架的恭謹謙遜、不卑不亢險些被眼前景象驚得一哄而散——但見雪霧散去,露出一張氣派大方的深褐色官帽椅,上頭一名狐裘披身的中年男子,鶴發長須,龍眉虎目,容姿儒雅,不僅不顯迂腐酸馊,反倒往外透着一股銳不可當的英氣,堪稱不怒自威。令馬平震驚的自然不是這正主如何神風仙韻,恰恰相反,它期待的正正是一名當得起它高山仰止、儀表堂堂的大人物,隻是這正主卻偏偏出人意料,仙風道骨有餘,卻獨獨是一名身材五短、先天不足的侏儒!
盡管馬平素有教養,一察覺到自己的舉動有失大體就連忙收斂住眼神中流露出的震驚和意外,但它這稍縱即逝的态度差異,卻依舊被正主的火眼金睛所捕捉,隻是正主似乎根本不以爲意,隻擡手又挺直了懸于馬平跟前的雙刃利劍,再行催問:‘本帥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馬平并不放過這個虛張聲勢的機會,抱拳笑答:‘前輩何須糾結小可如何得知?這極寒地獄對鬼力消耗極兇猛,前輩如此神威蓋世,尚需搭起雪房、用狐裘狀的法寶包身避寒,何況小可一行不才?懇請前輩能體諒我們,開門見山,來談談小可一行,該如何報答前輩的指點之恩。’
‘呵呵。’那儒雅侏儒冷笑一聲,毒辣的目光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年青鬼來,它自然知道馬平是虛張聲勢,但偏偏馬平又點中了它蟄伏于此的動機,以至于一時摸不清馬平的虛實,束手束腳起來。
馬平之所以能一語切中,隻因它熟知地府官吏的品性,有的放矢之故。身處極寒地獄,好比被架于斷頭台上,身上鬼力則是牽絆住頸上利刃的麻繩,而極寒地獄的陣陣透骨寒風,則有如設于麻繩底下的一個燭台:熊熊火舌不斷地蠶食着麻繩,利刃落下、身首異處不過是時間問題。這種困境中要保存自己,無論本領多高,都隻得與獄卒牢頭交易求得配合,以換取這雪房、這狐裘一般擋風的法寶,而用于賄賂收買的,自然是事主在人地兩界的積蓄保存了。
身受如此折磨,還須得跟牢頭獄卒低聲下氣,如此忍辱負重者,心中必然有所求,人欲所求,無外乎兩者:要麽爲情,要麽爲仇。爲情者,身在地獄十八層,可謂永無天日,自己全無與情之所系接觸抑或施助,至于托時刻觊觎着自身财物的獄卒老頭相幫,更是滑稽至極。莫說陰陽,哪怕是陰陰,在十八層地獄中也是永所隔絕。深受地府鬼心鬼意浸淫的馬平,揣度一位頂尖高手的夙願爲何,固然不敢斷言絕無爲情可能,但要它賭,它會且僅會賭另一邊。
爲仇。
‘呵呵,好,好。既然你言之及此,本帥倒想聽聽,你能給本帥開出什麽條件?’
侏儒緊了緊身上狐裘,靠到椅背上頭,氣定神閑。
‘前輩盡可暢言,小可不才,能勝過前輩如此高深莫測的大人物,那對頭固然僥幸,但恐怕亦是我輩遠不能及的,但前輩蟄伏于此,定然有所籌謀,小可相信爲前輩的大計略盡綿力,應該還力所能及。’
馬平先送上一個馬屁,又不聲不響地表明自己的自信,那正主聞言,頓時大笑,連綿不絕的笑聲洪如鍾鳴、直竄天穹,仿佛要将這個鬼造的匣子鑽出一個對透的孔洞來。正主大笑初時,馬平還道它是性情中人,再聽,又略感躊躇,至今不止,馬平就難免不感到尴尬了。
馬平想出言打斷,但幾次都被眼前劍尖逼得欲言又止,在它的心頭,一股不詳的預感好似湖水幹涸而爬出的湖底頑石一般,越發地龐大、突兀、醜陋、令人不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正主笑得興起,還不時地用手拍打着椅子扶手,響亮的“啪啪”聲甫一冒頭,便被它的笑聲形成的漩渦卷入淹沒,最終刺入馬平耳蝸裏頭的,隻有令它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惱。
‘黃口小兒,你如此大話,可知道那個讓本帥千百年來輾轉難眠的對頭是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略盡綿力?憑你?憑你?!’
正主怒拍扶手,一掌落下,勁道之強竟至于官帽椅半邊盡碎,唯留另一半依舊承載着那正主穩穩立在雪地之上,又好似抽刀斷水一般截斷了自己的連綿笑聲,一雙虎目撐得渾圓,黑白分明的瞳孔幾要迸出火來——
‘那個将本帥囚禁于此、殺千刀的死鬼,無名無姓,唯有一個稱号——馬、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