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習慣了爆炸沖擊的莫舒泰隻呆坐地上片刻就晃過神來,甩淨頭肩手腳沾惹的灰土,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沒事人一般腆着臉回應道:“你來來去去教我的就隻有‘聚精會神’、‘聚精會神’,我怎麽可能從這四個字裏面參透出什麽進步來啊——說到底這句話跟課室上頭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有個什麽區别啊?”
鬼教官啧出一聲,冷着臉瞪着莫舒泰,後者頭幾天被它這麽一瞪還會條件反射地畏畏縮縮,現在卻倒也不怎麽怕了,無奈地搔了搔後腦勺,鬼教官将紙傘捆好放到了室内的角落,回轉過頭來裝作無意地感歎:‘按你這資質都能幫你搭建起「玉樽」,看來指導你那個是個高人啊。’
“啊?”莫舒泰聞言一愣,想起垂釣老叟那一個月來指導自己的點點滴滴——似乎也沒遇到過什麽類似如今瓶頸的難處——一時疑惑,反問道:“原來搭建‘玉樽’是什麽難事嗎?”
‘啧。’鬼教官的‘啧’聲總是習慣性地挂在嘴邊,仿佛一部播放小電影時卡機的筆記本電腦,‘從租客變房主,你以爲這個質變的過程是什麽輕而易舉的事?’鬼教官騰起身子飄至莫舒泰跟前,一手點着他的前額,說道:‘用你的腦子想想。我們将「一」比作大海,而将體内搭建起來儲藏「一」的能量的地方稱做「玉樽」。而「玉樽」作爲一個用于協助施放術式的容器,要做到既能補充、又能保存、再能輸出,這就要求個體先搭建起一個穩當、可靠的「瓶體」,然後搭建起一條能通向「一」的管道,最後再修建一條對外輸出的通道——這就好比修金字塔,再有設計天才力學天才,也不可能把時間省去——啧,看你這蠢樣子。對牛彈琴。’
見莫舒泰似懂非懂若有所思,鬼教官雖然抱怨“對牛彈琴”,卻沒有就此打住,反倒話鋒一轉,提起莫舒泰已經會飄的事:‘你除了在「玉樽」這件事上領先于其它11個合格者,還有一件事領先于它們,而且還領先了一大截——你的飄法,巧妙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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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舒泰手摸下巴、挑起眉角,津津有味地享受着鬼教官贊揚自己的“領先”。似乎是讀懂了他的心思,鬼教官不以爲然地一拳捶到了它的頭頂,揶揄道:‘這種領先隻是暫時的,你沒什麽好值得得意。’
“啧,真是一個不會鼓勵教學的導師。。。。。。”莫舒泰這麽輕聲嘟囔一句,見鬼教官冷臉下的拳頭又要殺到,連連擺手示弱,别開話頭催促道:“你還沒說我的飄法怎麽巧妙呢。”
‘。。。。。。’無言地收起按耐不住的右拳,鬼教官緩緩叙述道:‘無論是活人抑或鬼抑或神都會有一點點先天的由「一」得來的能量,具體的我就不解釋了。’
莫舒泰聽到這裏,知道鬼教官所指的是元神分化的事,聯想起柳還望提到的“鹌鹑蛋”,險些面露愠色,隻是爲免被鬼教官多問才強忍下去——好在後者也确實沒有察覺,隻顧着繼續自己的說明。
‘「飄」是僅有的依靠鬼自帶的零星能量就能夠運用的術式,當然不依賴「一」的話持久力和爆發力會非常有限,但這是後話了——你看過不少會「飄」的老鬼吧,沒有發現有的飄得極慢、有的飄起來給人頭重腳輕的笨拙感覺?那都是因爲那些蠢貨受到的教導根本上就是錯的、自己又沒有慧根,大多數老鬼飄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将力量集中到腳部,然後再将力量勻一些到自己感覺不穩的部分保持平衡,這就導緻它們各部位受力不均,飄起來就無法輕靈。但你的身法不同,力量均勻散布于全身,就好比一個密度與浸入的溶液相同的球體一般,能夠懸浮其中,這樣發起力來便能快慢得當、輕靈至極。’
“啊,原來還有這麽個玄機,我還真不知道。。。。。。”
‘哼,所以說讓你這蠢貨得到這麽優質的指導純屬是暴殄天物。’鬼教官見莫舒泰頭歪向一側、顯然是被自己一番誇耀贊歎帶入了對他恩鬼的迷思之中,這才見縫插針地問出一句:‘你小子,到底是走****運得了哪個世外高人的指點啊?’
“什麽高人,就是一個糟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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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入迷思的莫舒泰自然而然地順着鬼教官的提問就要說出老叟的身份,幸而話說到“糟老頭”時猛地醒起,臨行前糟老頭子叮囑他切勿随便向人提起自己的身份,這才及時打住,回頭望向石雕般冰冷無言的鬼教官,隻覺它一雙毫無異色的眼球黑洞洞的,就像是一汪深潭,裏面不知道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打算。
好險。。。。。。
莫舒泰心中暗驚,這一周來好不容易放下的戒心,又像是潮退以後的海岸畸石一般,大咧咧地探出可怖的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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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還望臨時住處,走廊暗角。
‘像你這樣的大人物,怎麽會屈尊走來這種三教九流的腌臜地方?’
幾分鍾前,感覺到一道刻意暴露給自己的氣息,知道是讓自己通過初試的幕後人物開價來了,柳還望不敢怠慢,提起酒盅,佯裝要去打幾兩魂酒的樣子,趁着無人察覺的空子三兩步拐進這個暗角,到得見着正主時,雖早就猜到個七八分,但仍是不禁渾然心悸,隻能靠嘴上的滿不在乎掩飾住自己這個區區乙等惡鬼的膽怯。
‘唉。’一道氣若遊絲的微弱聲線從角落中的黑暗探出來,像是一條畏畏縮縮的蚯蚓,慢悠悠地鑽入柳還望的耳蝸,異樣的是,這按理說該是毫無威脅的聲線中竟然帶有一種讓人心驚膽戰的震懾力。柳還望若還能流汗,光打照面的這個瞬間,已足以讓它像經曆完潑水節一般衣衫盡濕。提着酒盅的指關節不住抖動着,好比扶乩的巫師爲營造氣氛打出的節拍,提醒着被緊張織成的繭裹起的柳還望,這次不是大吉、定是大兇。
‘一位總是樂于未雨綢缪的大人物從來不懂得放松身心,我這種打下手的不就隻得跑斷腿了?’
來者說話時好似在西藏熱吻的情侶,一段說完須得停下喘上三刻,隻是晾柳還望也不敢搶話,再是斷斷續續也得等着,好在來者這就開口發問了:‘雙才能,很罕見啊,第一才能是哪個?’
沒想到自己初賽時費力掩飾終是沒逃過個别鬼的眼睛,潛藏多年的底牌就這麽被揭開,柳還望心有戚戚地咽下一口唾沫,恨不得這來之不易的答話機會不要到來,躊躇一陣,始終沒能頂住暗角裏的無形威壓,簡短地從嘴裏蹦出一個字。
‘。。。。。。象。’
‘恩。。。。。。’似是回應、又像是歎氣,虛弱的來者這麽一聲之後便沉默了下去,隔了好一會才攢夠了力氣一般話續前言,更加難得地一連串地說出好一段話:‘隐忍這麽多年,就這麽怕雙才能暴露後會被陣營拉攏卷入地府的權力紛争?之前投胎中簽也放棄了,難道是害怕喝孟婆湯前被靈魂徹查?說不通啊,說不通,真是如此的話你不應該來參加甲等考核的。一個雙才能的乙等惡鬼,拉攏不到的勢力也不會多放在心上,但一個雙才能的甲等惡鬼。。。。。。還是說你根本上就隻是想積累足夠的資本以後,才高調投身于這場争鬥之中?’
‘。。。。。。我确實有所求。。。。。。’柳還望喉頭抖動、嘴唇翕動、久久沒有接話,角落内的來人倒是夠沉得住氣,就這麽等着。
‘。。。。。。無關地府權力地位,是人界的一段塵緣。’
‘哦?’
來者沉吟一陣,沒有深究柳還望的欲念何爲,語調平淡、自言自語一般評價道:‘你懂得隐忍,說明你對地府局勢的認識比大多數惡鬼都來得透徹;初試合乎資格者245名,因爲奇數不好安排被随機淘汰一名,能在244位應試者中,和一個實力上位的打成平手,實力也尚可;欲念不執着于地府權力麽,似乎也合乎那位大人物的要求。。。。。。’
‘柳還望。’
良久沉默之後這一聲呼喚,就像是判官下判決敲下的錘子。
‘你不會得知你效力的是誰、不會被告知所做的事最終的目的爲何、不會被告知你會爲此有何得益。你會被告知的,有且僅有什麽時候、對什麽目标、做什麽事情,還有,所有的一切,貫徹的是對地府安定的追求。’
‘恭喜你。你是我們的一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