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莫舒泰睜開雙眼,這幅奇妙的景象像被拔開活塞的洗手池中的水一般旋轉着闖入他的視網膜,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在大腦中橫沖直撞,如同風筝收線一般将一個場景從腦神經元深處牽引而出,直到挂上一個感歎号在他的大腦中高亮閃爍——
水?!!
在這個念頭生成的一刹那,莫舒泰的身體便配合着作出了溺水、準确來說是旱鴨子溺水的表現——手腳下意識地胡亂撲騰、明明不該卻偏偏大張着口鼻呼吸——一種強烈的窒息感籠罩着莫舒泰身心,驅使着他更加瘋狂地掙紮,就這樣撲騰撲打,在“水”中翻滾着。
按照常理,莫舒泰這種失去冷靜的胡亂撲打應該會加速他的下沉,但此刻卻反常地,一股外在的力量拉扯着他上升,莫舒泰隻感到像有一雙手從他朝天的後背拉扯般帶着他往水面紮出,竊喜尚未來得及填滿他此刻驚魂未定的脆弱内心,感覺有萬丈深的“水域”已經被抛在了眼前——莫舒泰就像是浴缸中被摁進水面又猛地彈出的小黃鴨,在他全身均離開水面的一瞬間,他的大腦也變得清醒、五感也變得敏銳,此刻劫後餘生的味道——是這麽詭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脫離水面之後,莫舒泰後背的拉力不減反增,在那一個瞬間他才意識到,帶動自己脫離“水面”的不是浮力,而是某種拉力或者引力——對于在危難境地中能夠用相對專業準确的詞藻描述出自己的處境,莫舒泰并不對自己的物理老師感到感激——莫舒泰對自己意識到的“引力”全然束手無策,他甚至來不及胡亂伸手去試圖抓住些什麽,一個加速度已經發揮作用,将他帶離自己在距“水面”一厘米的位置發出的一連串尖叫聲。
“咻!”
一絲細微的尖銳事物破空聲沒有引起正全神貫注集中精力嚎叫的莫舒泰的注意,後者在被抛飛了一陣後,隻在半空中猛地一頓,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右腳踝被什麽勾住或者綁住或者——用詞的準确已然無關緊要——莫舒泰還未來得及狐疑這新出現的“外力”又是什麽,便又感到又一個加速度作用在自己身上,唯一例外的是這次他不再往上升,而是被帶着往下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不,并沒有發生什麽硬物相互碰撞的悶響或者脆響,莫舒泰隻知道自己在勻速下墜的過程中被類似木闆的事物攔下,出乎意料地沒有感受到任何痛楚,自己就已經穩穩當當地停在了一個,平台?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因爲在莫舒泰失去意識之前,他根本沒有餘裕看清。
“滴滴答答。”在莫舒泰昏迷之前,一陣液體外溢的感覺從他的眼眶和鼻孔湧現,劃過他的臉頰,直到打在攔下他的木闆之上——我靠?血?還是七孔流血(實際隻是四孔,隻是接二連三并不美好的意外讓莫舒泰下意識地誇大了自己的不幸)?明明不疼。。。。。。
啊,我又要暈過去了嗎,爲什麽每一次都是這樣。。。。。。
這麽一個荒唐得在一本超現實小說中過分地體現現實主義的念頭在莫舒泰的腦中“忽”地落下,就這樣順便帶上了他不住打顫的眼皮。
一片昏暗。
-----
“啊!”
莫舒泰從昏睡中猛地紮起,好似被滾水灼熟的河蝦般卷着身子,當他意識到自己恢複了意識,便下意識地顧目四盼:他半坐在一張木床上、床邊是一個極長但不高的櫃子、櫃子隻頂到天花闆上、而這個所謂的天花闆離半坐着的他頭頂不過一米高、他眼中的全部事物都包含在一個狹窄的空間之中。
不陌生的事物、陌生的地方,莫舒泰得到的所有外部信息組合起來,根本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景象,劇烈的頭部刺痛爲準備陷入苦思的莫舒泰敲響了警鍾,逼迫他放空了思緒,情不自禁地呻吟出聲,嘟囔道:“我是,死了嗎?”
‘現在還沒有,過一會兒就不好說了。’
一把陌生的嗓音在狹窄空間的門外響起,連帶着一道簡陋的木門被推開,一個半白長須的老叟便佝偻着身子鑽了進來,它下意識地要張嘴安撫一下期待中的咋呼,卻意外地被一種帶着警惕的安靜所籠罩。
恩?
老者挑起右眉定定地望着莫舒泰,卻發現後者也正大張着雙眼定定地望着它,一老一少在這個狹窄的木質空間中對峙着,空氣之中彌漫着一股滑稽的緊張——
這小子怎麽不緊張呢/按套路這老頭也該出現了。
兩人各有所思,卻默契地決定跳過這段固有的無營養的對話,老叟小心地踩着小步子讓自己整個人進到小空間之中,自然地從木床底下抽出一個矮矮的四腳凳,晃悠悠地坐倒在上,又瞟了鎮定自若的莫舒泰一眼,心中又一次嘟囔這小子怎麽不緊張呢,擡手把手中的一個成人手掌長的竹筒遞給莫舒泰,柔聲道:‘來,把這個喝了,不想丢掉小命的話。’
老者的輕柔語氣中帶着一股強有力的親切感,讓莫舒泰不自覺地就感到信任,他依言接過竹筒,看見其頂部有一個小孔,心中雖不免七上八下,但總歸知道自己無從選擇。
“我這是在哪?”莫舒泰将小孔貼到嘴邊正要仰頭服下,又突然停下動作扭頭望向老叟。
‘呵呵,老夫見你如此淡定,還以爲你早已了如指掌呢。’老叟并非故作高深地幹笑,它眼角夾起的細密魚尾紋暴露了心底貨真價實的開心,顯然它爲莫舒泰終于打破鎮定的緘默爲自己樹立起一種我暗他明的神秘感而分外得意。
“其實我怕得要死。”莫舒泰頓了一頓,欲言又止。
‘喲。’老叟撚起自己的花白長須,笑問:‘如果你是強作鎮定的話,爲什麽要告訴我——老夫的意思是,小娃兒你虎頭在先,可不能這麽早洩氣露出自己的蛇尾。’
“向你坦白,有兩個理由。一是,”莫舒泰捏緊竹筒,沉聲道:“我遇到的倒黴事實在太多,所以我怕歸怕,但也已經不想白費力氣去大驚小怪。”
‘哈哈哈哈,你這小娃兒,這理由還真是夠特别呐。’老叟拍腿大笑,又朗聲追問道:‘這是其一,那其二呢?’
“第二是,”莫舒泰凝神望向笑意盈盈的長須老叟,隻是他的眼睑低垂、濃密的白眉将雙瞳穩穩壓住,瞳孔中隻留神光若隐若現,似乎看不透内裏包含着的真實情感,“第二是,我相信你——我需要自己,相信你。”
言畢,莫舒泰嘴貼竹筒細孔,擡手仰頭,一飲而盡。
‘喲!’
老叟笑得耐人尋味,不住地撚着長須,靜靜看着莫舒泰喉頭湧動,啧啧稱奇:
‘有趣,有趣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