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檢查作業已經全部完成了。這份112頁單面紙質報告羅列了所有參賽選手的最終有效成績,以及按您要求的,列出了他們在比賽時間内,單日存儲野鬼的數量,并特别标出了單次存儲野鬼數量大于10的時間。”
“噢噢噢,辛苦了~要你特地照顧一個不懂高科技的糟老頭,真是難爲你了李科長。”白聞鍾滿臉堆笑,撓着秃掉大半的頭頂,伸出一手接過李科遞來的一疊厚達一指的A4紙,挑開被濃眉壓實的右眼皮,一字一句,逐頁翻閱起來。
“您太客氣了白先生,這是我們的分内事。”李科恭謹地微鞠一躬。
“科技組檢測入鬼時段的時候,那些風水師沒趁機動什麽手腳吧?”
“白先生放心,我們的檢查作業全部在之前安排的另一房間完成,那日當着風水師面組裝的設備和人手隻是幌子。”
見白聞鍾滿意地不住點着頭,李科頓了一頓,又說:“另外,白先生你之前吩咐要做的東西,科技組也已經做好了,抽樣檢查也沒有發現問題,随着明天決賽名單的發布,我們就會安排人手将決賽規則和那東西一道送到各個決賽選手的手中。。”
“噢噢噢,李組長,那個不急。”白聞鍾從那疊由黑色油墨印刷而成的姓名和數字當中擡起頭來,連連擺手,打斷了李科的話。
“不急?”李科眉頭一皺,眉間擠出的那個12号帶立體效果的川字無言地表露出他的不滿。李科是數據分析師科班出身,多年來習慣了謹遵計劃辦事,對白聞鍾這種樂于朝令夕改的上司,他總感到無所适從。
“不急,當然不急。要給各位經過層層篩選最終進入決賽的選手們一個慶祝的時間嘛。喲~王輕風這小夥子,狼尾巴還是被抓住了啊,可惜,可惜。”
想起李丹青早幾日在地下室因王輕風吹胡子瞪眼、又因他含怒的一頂被自己輕松化解而瞠目結舌的模樣,白聞鍾隻覺得說不出的滑稽,“得得得得”,食指富有節奏地輕敲茶壺,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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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逸,我不會答應你的要求的。”
莊邪不耐其煩地一扶額頭,打斷了李小逸的喋喋不休。
“爲什麽?!你大爺的!!老娘絞盡腦汁想出一個這麽完美的計劃,第一次來找你你否了,好!我修改了細節!第二次來,你還是否!整整三天!!!今天你不給個合理的答複老娘,你看我鬧不鬧個天翻地覆!!!”
莊邪長歎一口氣,從古籍書堆中站起,松了松略微僵硬的腰肢,道:“我會否,是因爲你的計劃根本不可行。”
“哪裏不可行!你說!”
“你先說說你覺得哪裏可行。”
“我覺得哪裏都可行!你說哪裏不可行?!”
莊邪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感慨眼酸還能滴藥水,心累還真是無藥可治,無奈道:“我不跟你說這種繞口令。你的所謂完美計劃,簡而言之就是挾持鍾家父子,趁白聞鍾分手救援的時候,傾死士之力圍攻他,對吧?且不說白聞鍾會不會甘爲鍾家父子撞入你這根本沒有智力含金量的圈套,就算他會,那晚夜襲你帶去十二名死士,十三對一,結果呢?那晚夜襲我們已經取得了最好的結果,你逃脫了,我們也得知那老頭的實力深不可測,非萬不得已不可招惹,接下來要謹慎行事——這已經足夠了,你不要再節外生枝。”
“放屁!不是你吃虧你當然說不要節外生枝!老娘在他手低下吃了那麽大一個啞巴虧!一定要讨回來!那晚夜襲失手,是那些死士實力不行,倘若我們動用幽冥。。”
莊邪本來已然無心再理會李小逸的歇斯底裏,盡由她大呼小叫,臉撇到一邊又開始翻閱起一本蒙塵的蠟黃古籍,充耳不聞,權當她是部老舊沙啞吵耳的收音機,但一聽見“幽冥”二字,莊邪如遭雷劈地一個激靈,汗毛倒豎,雙目眦裂,渾身散發出一種詭異駭人的氣韻,既像恐極、又像怒極,一聲怒吼從發顫的喉頭沖出,擊穿他滿口白牙,隻震得他手上那本滿是歲月滄桑的書卷都被激出一團飛灰——
“夠了!!!”
盡管莊邪背對着她,李小逸依舊從這聲怒喝中感受到了足夠的威脅意味,身子一顫就收住了口,被書卷堆砌得不再寬闊的典雅書房之内一時陷入了久違的靜默,待到莊邪心上的異樣散去、李小逸也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後者才又感到心頭火起,叫嚷道:“好!你不幫我!老娘自己向上頭打申請!!老娘就不信缺了你這娘娘腔,還報不了這仇!!”
吼罷,李小逸一扭頭甩門而出,也不知道是怒不可歇,還是餘驚未去。
“唉。”
莊邪輕歎一聲,彎身坐到椅上,喝下一口咖啡,定了定神,又繼續翻閱起手中書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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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11點20分,白聞鍾所住大宅百米外的一棵大樹上。
“啊~小豐,我們來蹲了快半個鍾了,鬼都沒看見一個,你到底是想看個什麽?”馬小玲打出一個綿長的呵欠,抻了抻懶腰,問身旁蹲在樹幹上的尉遲太豐道。
“我也不知道啊,來瞎看看。”尉遲太豐用一個同樣綿長的呵欠,應和着馬小玲。
“什麽?!”攥緊拳頭,馬小玲往尉遲太豐頭頂打樁般就是一下重擊,後者猝不及防之下,頸椎都仿佛被打進去了一節,還沒來得及喊痛,馬小玲就劈頭蓋臉罵道:“我還以爲你是把握了什麽重要信息才特地扯着我來監視的,感情你就是拉着我天寒地凍烏燈黑火地來參觀半山别墅是吧?!!!!!!”
“姐,說真的你真的别這麽暴力,不然以後姐夫一天到晚找居委會大媽上門煩你你就頭疼了。。”
“你!說!什!麽?!!!!!!!!!”
“啊啊啊啊啊!!疼!!!”尉遲太豐使足雙手力氣才堪堪從馬小玲魔爪底下搶回自己脆弱無辜的左耳,不住地揉搓按摩着要散去上頭的炙熱,抱怨道:“姐!我不都說了家裏沒給我幫助嘛,鍾家财雄勢大,找來的那個老頭兒也不是善茬,要盯着的那幾個主兒也不是泛泛之輩,謹慎起見,我不能貼身盯着任何一方,就隻能蹲在鍾家大本營外頭碰碰運氣啦。說不準就碰上哪個主兒摸黑上門,那不就有意外收獲了嘛。”
馬小玲聽了,又是可憐又是氣,無奈地扁了扁嘴,蹲下身子摸着尉遲太豐遭自己擊打的位置,柔聲哄了幾句“不痛了不痛了啊”,惹得尉遲太豐不滿地連忙偏開頭去,嘟囔着“我不是小孩子了”。
尉遲太豐從懷裏摸出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往馬小玲眼前晃了晃,馬小玲搖了搖頭,他才褪去糖衣扔到了嘴裏,用舌頭抱着糖球在嘴裏翻滾了幾次,發出滋滋溜溜的聲音。
“姐,你對淩雲閣怎麽看?”
“恩?怎麽突然問這個?”
尉遲太豐搔了搔頭,說:“其實我挺不同意這件事的。我們六家以前靠威望樹立起江湖地位,在業内指手畫腳幾句,倒無可厚非,權當前輩指點後輩了,也不可能真的對别家有什麽幹涉。但現在幾個老頭子,借着江湖地位硬是牽頭搞淩雲閣整合世家資源,要做名副其實的老大,在中國法術界揮斥方遒,這占山爲王的模樣,實在太市井氣了些。”
“噗~市井氣,尉遲小豐,你什麽時候愛上陽春白雪,看不上下裏巴人啦?”
尉遲太豐不滿地白了馬小玲一眼,接着說:“姐你當然說的輕松了,你們馬家出了名與世無争,到時就是那些中小世家要鬧也鬧不到你們頭上,頂多就是受受池魚之災。到時一堆髒事爛事,還不是分到我們五家這些小輩頭上,就現在看來,那些中小世家不僅态度不滿,還頗有暴力反抗的資本和态勢,到時真不知道我們六家要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多少龌蹉的事。唉,真羨慕你啊姐~我怎麽不姓馬姓尉遲啊。”
“我家也沒你想得那麽好啦。。”
“什麽不好!當年馬叔叔斬釘截鐵地拒絕繼承衣缽的時候,世家多少人等着看馬家鬧個天翻地覆啊?!結果呢?馬家老爺子大手一揮就準了,這氣度,這風範,這架勢~唉,你是不知道我們另外幾家那些被逼着照樣畫符的小輩,那是羨慕得眼珠子都紅了。嘿嘿,馬叔叔倒也厲害,出去經商創業,現在打出一片天地,又成了馬家一支額外的經濟支柱,這事兒又讓我們幾家裏一些原本對馬叔叔離家單幹幸災樂禍的長輩捶胸頓首了好久~”
攥着棒棒糖又在嘴裏胡亂轉了幾圈,尉遲太豐接着說:“現在世家變啦,翻天覆地地變了,争權奪利、爾虞我詐,老祖宗的訓條全都忘得幹幹淨淨啦,一心要将世家的威望變成地位、變成鈔票,濟世爲民四個字,如今連一個字都當不起了。”
見尉遲太豐神色透着和他年紀不相符的落寞,馬小玲一陣心痛,安慰道:
“尉遲家老爺子也沒你說的這麽不堪吧小豐?你爺爺不是淡泊得很嗎?”
“我家老爺子啊,”尉遲太豐聽馬小玲提起自己的爺爺,竟然“噗嗤”地笑出一聲,說:“别人淡泊的時候他能加倍的淡泊,但别人争起來,他又比誰都争得兇。”
擡起頭來看了看滿天繁星,低下頭去看了看手表讀數,尉遲太豐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雙手高舉過頭,直直往頂上扯,将自己的身子抻直、拉長,舒服地籲出長長的一口氣,說道:
“今晚一無所獲。走吧姐,咱擺駕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