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一大早就趕飛機啊?出差還是去旅遊哇?”
清瘦男子眼看窗外,冷淡地回了句“出差”便噤聲不言,顯然不喜歡多話。隔着墨鏡口罩,饒是再會與人打交道的的士司機,也看不清這寡言的客人是心事重重還是天性使然。
這單生意可要費些時間呢,還是搭兩句嘴免得無聊的好。
的士司機這麽想着,臉上笑容一挂,就又開了口:“現在工作的,都不容易啊,清晨六七點就要出門趕飛機,比現在很多的士司機都要起得勤嘞。”
“是嘛。”男子随意搭了一句,字眼意思是好奇,語氣卻是毫不在乎。
司機也不顧男子的冷漠,利落地打開了他帶着清晨口氣的話匣子,出車之前他剛啃了一段玉米,牙縫之間還夾着零星的黃色玉米肉。
“是啊,唉,現在很多人都用什麽吳波啊、弟弟啊的打車軟件,那些頭腦靈光的司機都靠軟件刷單賺錢去啦,除了爲價錢專門跑淩晨路段的,很多都不用起早貪黑啦,哪像我們,唉,年紀大了頭腦不靈光了,想鑽空子都不行,隻能老老實實地早起出車咯。”
“嗯哼。”
“唉,本來我也想輕松一點,但家裏那臭小子讀大學,錢吃緊啊,不得已,我又不想家裏婆娘太操勞——她年輕當知青下鄉的時候腰上落下了病根,不能太勞累——這可不,隻能我這一家之主往前沖了,好在我還有些熟客,雖然生意被那些什麽軟件搶的兇,但養家糊口,還湊合。”
清瘦男子聽這司機說起自己的老婆子女,頗有共鳴地應和了幾聲,又聽見他一個人撐起一頭家,爲妻兒遮風擋雨,不禁嗟歎出聲,對比之下,自己因爲一時貪婪,不得不讓妻兒背井離鄉出國躲避,着實當不起爲人丈夫父親的重任,心中内疚不已,又情不自禁感歎道:“你這麽爲妻兒,實在是個難得的好丈夫、好父親啊。”
“喲,客人你這麽誇我可是,過獎了哈哈哈!我就一個的士司機!哪當得上好丈夫好父親,要是有能耐點多賺點錢,也就不用他們一塊掰開兩塊花了,唉,日子啊,苦巴巴也得咬着牙過啊。”
“賺錢多也不見得就是能耐,指不準是陷阱。”
“陷阱?客人你言下之意是?”
清瘦男子失聲苦笑,搖了搖頭不再接話,顯然是不願吐露自己的心事。
低頭一看表,10月7日早上六點五十五分。5日的時候讓老婆兒子連夜坐飛機到美國,6日中午他們到達洛杉矶後,自己又留守了一個下午觀察情況,這才買了7日清晨的機票,準備奔赴美利堅與妻兒團聚。
這個清瘦男子,正是老王。
老王自知貪财,所以以往一直行事謹慎,再加上會打點應酬,行内朋友不少,這麽多年來,也做過些兇險的生意,倒一直平安無事,或許正因如此,老王才在這單生意上疏忽大意,被合約上零的個數沖昏了頭腦,倉促之間便涉身其中。隻是到九月末,任務臨近結束的時候,老王根據合約的種種細思一番,卻越發覺得這生意蹊跷,按耐不住,便私下調查了一番,結果一無所獲——這下可把老王吓得夠嗆,一個不知名的組織通過地下中介發布任務,竟然可以做到滴水不漏,連些許痕迹都不留,刻意至此,就算老王吃不準這組織居心何在,也不禁心驚肉跳,一直熬到了10月,盡管依然捕抓不到任何信息,老王的退意卻越盛——他相信自己常年在刀尖上掘金養出的直覺,盡管它稍微有些遲到——打定退堂鼓的老王在接下來的幾日中,不計花費代價,一路打點關系,終于在4日幫自己一家找到了美國加州一個偏僻小城作落腳點,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催促妻兒連夜離開,臨行之前,又想自己就這麽逃避海外,躲得一時,躲不得一世,這比賽情況,無論好歹自己全不知情,豈不誤事?猶豫一番,想人比鬼易變節,就将自己這身家性命,托付到了柳還望身上。
如今老王順利地踏在了奔赴海外與妻兒重聚的路上,心中思緒萬千,不過一股不祥之兆始終懸在他心頭,如達摩克裏斯之劍一般,讓老王惴惴不安,一直無法定下心來。
正胡思亂想得出神,老王頓覺身子往前一傾,的士已然停了下來,司機頭也不回,笑了笑,說道:“客人,到啦。”
老王正想答句“機場怎麽這麽近”,餘光卻瞥見的士所在乃是一片荒涼,周圍了無人煙,有的隻是一人高的不知名草本植物,當下大駭,不及高呼,條件反射般手往衣兜裏一抓一放,一道淩厲風刀就已将的士車頂切切削去,“噼裏啪啦”,縱身而出的老王與那零丁的鐵皮頂蓋一同落地,卻驚覺左手已然負傷,一道一寸見長的駭人創口長蛇一般爬在他的手臂上,殷紅的鮮血肆無忌憚地湧出,自己卻連對方如何出的手也未曾看清。
“王先生,我們說好親自交貨,你找個送貨人轉送是什麽意思?合約精神和職業操守八個字,你自覺對得起哪一個?”
那個口中挂滿妻兒的和藹的士司機背風挺立,老王在車尾,他在車頭,臉上皮笑肉不笑,好似一尊被遺棄深山的陳年石像,叫人心底索索發寒。
老王忍着手臂劇痛冷笑着,他知道今天是兇多吉少了,心中全然不留僥幸逃生的奢望,兩房兩室的空間全留給了現今身在海外的妻兒,右手手勁一發,将兜裏手機盡可能捏碎,一來求這組織不要斬草除根,二來安慰自己,捏碎手機,總算斷了一個暴露妻兒行蹤的線索(盡管他也知道這樣于事無補),等到能做的做盡了,老王淡然一笑,高聲喝道:“既然今天無法善了,閣下,動手吧!”
“王先生,其實我也想放你一馬,奈何我們自重聲名,對頭又太過兇悍,有些事不能留下痕迹。剛才我一路觀察,倒也覺得王先生你不是口風不嚴的人,想來你也不會四處亂說,更不會以此相要挾,可惜。。”
的士司機略表無奈地聳了聳肩,手背翻轉,雙手赫然已捏着一十二張符紙,略帶歉意地笑道:
“上頭認爲,連死人都不能夠信任。”
“所以你連鬼都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