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玲盤腿坐在莫舒泰面前,雙眼緊阖,手執血瓶,神色肅穆。
“那個,師姐,你介不介意先告訴我今天一大早你跑去哪了?找你小半天找不到我還以爲你又有什麽陰謀。。啊啊啊啊!!痛!!”
“我不是叫你聚精會神了嘛,怎麽廢話還這麽多?”馬小玲右眼微睜,右手掐着莫舒泰左臉嫩肉,指鉗一擰,從莫舒泰的臉上揪出一個等邊三角形,痛得後者哀嚎不止,連連指天笃地,宣誓自己會立刻正襟危坐沉默是金,好好配合馬小玲的施法。
馬小玲一如往常,待莫舒泰重新坐定心神收斂後,以指作筆,沾上獸人鮮血在他雙眼眼睑上劃出“陰陽”二字,而後握拳彈出食、小二指,分别點到兩個血字上頭,口中念念有詞,直待一股陰氣随着她的低語墨水一般洇進了莫舒泰的眼皮,與他自身的陽氣交融,斑駁的陰陽兩氣相互糾纏、旋轉,在莫舒泰的眼球中扭成了一個漩渦。這個漩渦越轉越快、越轉越快,泾渭分明的黑白兩色在速度的模糊底下化成了一個完整的灰面,如同一面玉石刻成的黯啞灰色圓鏡,不偏不倚地懸在莫舒泰晶狀體的正後方,今後将負責處理被晶狀體折射的光線。
“小泰,血字全消,可以睜眼啦~”
“這。。這就可以了?沒什麽特别感覺啊。”
“可以啦可以啦,沒有特别感覺就是最好的感覺~快睜眼看看這個被揭開了遮羞布的世界吧。”
莫舒泰遲疑着,卻不敢依言睜眼,先前他對開陰陽眼這件事莫衷一是,隻覺得馬小玲所說玄乎其玄,爲安全着想,還是開了的好,頭幾次施法,他任憑馬小玲擺弄,并無絲毫感覺,更别說緊張忐忑,但這最終施法完成,被馬小玲告知他陰陽眼已開,睜開就能看見“被揭開遮羞布的世界”,一時竟然感到無所适從,害怕陌生的景象(其實不算多麽陌生,隻是他無法想象鬼魂星羅棋布的畫面)會刺激到自己,更加能夠體會失明患者重見光明是何等緊張——猶如心窩被揪着做勻加速的向心運動。
被馬小玲連哄帶吓幾番催促,莫舒泰方咽下一口唾沫,徐徐睜開自己的眼皮,一絲亮黃色的日光探進他的眼簾,暖暖的、癢癢的,莫舒泰見這感覺熟悉又舒服,心下略定,便大睜雙眼,晃過一片短暫的空白後,興緻勃勃地環顧四周——天還是藍、樹還是綠、土地還是黃綠斑駁、馬小玲還是一臉俏皮——一切景象與往常分明無異,莫舒泰既安心又失望,籲出一口氣,笑說:“師姐你又吓我,根本沒什麽不同嘛——我還以爲能看到百鬼林立的恐怖場面呢。”
‘你以爲鬼是蒼蠅啊?’
“哇!”
莫舒泰正放寬心要跟馬小玲細問陰陽眼的事情,一張慘白的小臉突然倒吊着懸在他的鼻尖跟頭,一雙空洞的眼窩往外滲着血絲,襯得小臉挂着的陽光笑容詭異又瘆人,莫舒泰當即被這恐怖畫面驚得大叫一聲往後一倒,瞥見馬小玲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滿是惡作劇成功的得色,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雙臂上的雞皮疙瘩林立,像是一片受了春雨澆注的春筍地。
“啊哈哈哈~小泰怎麽樣~第一次看見野生的鬼吧~”
‘什麽野生的!我可是有身份的!是公魂!’
“哎喲這野孩子還會計較這個了~”
‘當然會計較咯!被你這麽一個世家子弟說我是野鬼,我被半吊子的業餘術者滅了可怎麽辦?!’
“啊哈哈~要是有術者敢向你動手,我一定。。”
“等等等等,師姐。”莫舒泰見馬小玲跟那小鬼孩或者小孩鬼聊得熱火朝天,全然置自己于不顧,趕忙打斷了他們的相互調笑,伸出手來在眼窩空洞的小鬼面前晃了幾晃,見它面上笑意不減地随着自己手部擺動扭頭,知道它雖然有眼無珠,卻能看得見(随即莫舒泰就暗自嗤笑自己一下,鬼哪有殘疾不殘疾一說,柳還望之前不還被馬面打斷一條手嗎),指着它問:“你,是開心鬼?讨厭鬼?還是惡鬼?”
‘都~不是!’
小鬼誇張地雙手張開,手掌一翻,竟然變出兩顆圓滾滾的眼球,掌心朝内往臉上一拍,兩顆眼珠便被嵌進了眼眶,骨碌碌地一轉,調皮歡脫,生動靈活。
‘我是這座山的向導~之一~官職不高,地位可相當不低哦~’
“向導?”莫舒泰滿面疑惑,習慣性地扭頭看着馬小玲求解,後者卻笑嘻嘻地指了指小鬼,示意莫舒泰聽它說。
‘正是,你這凡胎剛開眼就能見到陰路的向導,運氣可不是一般般的好哦~聽着,小子,你這種用獸人血液開眼的家夥,說實話,我真的不是太想打交道,就算要給你指路,也要收足了好處,虧得有小玲拜托,我才勉爲其難地指點指點你,這是你的榮幸。今天你以我們卧牙山爲起點,我将爲你作出指引,讓你完成陰路七七之行。呐,剩下的話你聽好,你要前往的下一個陰路節點,是。。’
“等下!這位向導,你又是陰路、又是節點、又是向導的,這些到底是什麽,跟我的陰陽眼又有什麽關系你都沒有說明,我一頭霧水你就跟我指路,你要我怎麽走?”
‘唉!小玲你還沒跟這小子解釋啊?’
馬小玲笑吟吟地搖了搖頭,一副事不關己的輕松模樣。
小鬼見狀,手往額頭一拍,無奈歎氣,牢騷說:‘天,我又要背教科書一樣背一次陰路的介紹,我最讨厭的事就是這個!!!’
從眼眶中取出一顆眼珠,小鬼往上呵出一口氣,往身上邊蹭邊說道:‘好在你小子是大活人,我也不用守工作守則要照本宣科唠叨一大堆。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以爲人死化鬼之後,是怎麽下地府的?’
莫舒泰正要張嘴答話,小鬼卻豎起閑着的手的食指搖了搖,搶斷說:‘我問沒打算真聽你答——反正你八成也答什麽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引路的,扯淡,堂堂十陰帥怎麽會做這種零碎的事。人死化鬼之後,首先經手的,就是地府移民管理局,移民局核實這個新鬼的移民資格之後,會爲新鬼打上一個編号,然後就領着它去到最近的陰路節點——就像你們活人進監房之前要刮毛沖澡掏屁眼撒藥粉消毒一樣,鬼進地府之前也要完成淨化的步驟,這個步驟就是走陰路啦,在地府的管轄範圍之内,以天罡之數布下三十六個地府移民入口,又以地煞之數布下七十二個陰路節點,所有新鬼都要在節點向導的指引之下,走完七七四十九個節點,完成淨化,才得以被分配到移民入口,按手續步驟号碼進入地府——我們這些向導呢,就是給新鬼指路的人,接受新鬼之後,我們會在它的編号後面加上所屬節點的編碼,并且爲它選定下一個節點,指清楚路線之後,就讓它自己走去,如此反複,直到新鬼的編号後頭跟上了四十九個編碼,陰路就算是走完了。’
‘哎哎哎你不要插嘴,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這種獸血開眼的人之所以要走陰路,取的也是陰路淨化的功效,去鎮壓住由獸人血液引入你眼球的陰氣,這樣常規控制陰陽眼的法門你才用得着,知道吧?’
‘你想問你是不是就像旅遊一樣踩點就行?當然不是,新鬼怎麽走,你就怎麽走,知道吧。等下我會給你一個号碼,小玲再給她家的名帖你,世家名帖你可不能丢,不然向導沒鬼會理你,編碼你也得牢牢記住,不然忘了就得重來,你記住,跟向導打交道識相一點,不然被點了走冤枉路事小,被鬼騙得你團團轉功虧一篑你就慘了,節點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随便找到的地方。什麽?編碼怎麽記?用手機行不行?你們活人自己用上了奇技淫巧,以爲我們鬼也會吃這一套嗎?隻要到最後一個節點你不是一口氣把編碼背出來的,不好意思,請重來——這可是我們考慮到鬼在走陰路時無聊,特意設下的消遣,你要懂得體諒地府的苦心!’
莫舒泰被小鬼連珠炮一通亂轟,直覺招架不住,一把抓住身旁看戲的馬小玲的手,撇開話頭,反問道:“師姐,這陰路聽起來要走個一兩個月啊——桂城争霸賽的事情還沒了,我怎麽走得開?!”
“噢~這個你倒不用擔心,在你開走之前我會幫你暫時關上陰陽眼的,等争霸賽結束了,你找上那個姓鍾的朋友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了,而且還要等到那個你熟悉的惡鬼回來陪你一道,這樣我才放心呢——其實師姐很想陪你走的,可惜家裏一幫老化石管得嚴,唉,想想就覺得好可惜哦。。”
莫舒泰嘴角一歪,苦笑說:“師姐。。開陰陽眼這麽麻煩,你怎麽沒早跟我說明清楚呢?你能幫我撐過争霸賽,能幫我撐到寒假嗎?不然這一兩個月一走,我的功課考試怎麽辦啊?再說,我也沒這麽多閑錢可以用來全國亂跑啊。。”
“這你倒不用擔心!”馬小玲雙手一拍,信誓旦旦地說:“學校功課這邊我會幫你搞定的,錢我可以借給你——你要還的啊~不過我不算你利息也不催你還,你可以慢慢努力賺回來,男孩子要有這種擔當,才能給女生安全感呢~”
“不,師姐你沒懂我的意思。”莫舒泰頓了一頓,别過頭去不正視馬小玲,緩聲道:“我的意思是,盡管我是九煞追魂命,但開陰陽眼真的是必不可少的嗎?當時我被你一個勁地吓懵,也沒細想就答應你了,結果開眼開到半途你說陰陽眼控制不好會有精神錯亂的風險,現在又說要去一些偏僻難找的兇險地方——感覺開眼給我帶來的風險,比爲我帶來的保障還大得多啊。。”
‘哎,小子,你這就不識好人心了。’小鬼見莫舒泰話裏盡是對馬小玲的埋怨,而且還要再說,一時沉下臉來,譏諷道:‘你小子不知頭不知路,不知道自己印堂黑成什麽樣子了,還怪好心幫你的小玲——你回頭看看,要是沒有陰陽眼,你區區一個凡胎,以爲自己還能活得過幾個月?’
小鬼響指一打,莫舒泰一個激靈似的,冷顫不止,未及回頭,隻覺一陣陰冷之氣如千百隻蜘蛛一般,從身後蹒跚着爬上了他的脊背、肩膀、後頸、後腦,密密麻麻、針腳如林——此時此刻,莫舒泰隻清楚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被填滿了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