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鹌鹑蛋

‘聯手?’柳還望雙眼一眯,手摸下巴盯着平頭男子老王問:‘我跟你聯手能得個什麽好處?’

老王咧嘴一笑,柳還望既不奇怪比賽是否允許與惡鬼聯手,又不問聯手的方式,先直直地問好處,真是典型的惡鬼本色,回道:“我要是拿到了這張年薪千萬的合約,柳兄還怕我能虧待你?到時你是要什麽我就能給你什麽啊!”

‘啧。’柳還望白眼一翻,身子往後一靠,雙手搭到椅背上——雖然它并不需要坐,語氣不善地反駁道:‘老王,我叫你一聲臭道士,就是把你當成内行人——那你還裝什麽逼?你不知道我們這些做鬼的,無功不受祿?能大大方方地攤開手掌收錢的,也就清明忌日那幾個日子,還tmd有限額,你說我想要什麽就給什麽——你他媽倒是能給!十殿閻王哪個是你親戚?!’

見柳還望面色不善,老王連忙打了個哈哈,賠笑道:“哎喲老柳,你真是,太沒有幽默感了,小莫兄弟你說是吧?”說着,老王便扭頭往莫舒泰身上看,後者卻面無表情,隻冷冷回望一眼就算做答應。

這下可好,一個暴脾氣,一個悶葫蘆。

老王心中這麽嘟囔着,臉上的笑意更盛,“哈哈哈”聲不止,好似吸入了大量一氧化二氮,可惜他笑得越大聲,就越襯得莫柳二者沉默。見場面因爲他的賠笑,連尴尬都難得地會滋擾他人,老王不禁越笑越幹,擡手灌下大半杯可樂,才略顯生硬地接道:“柳兄,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隻要你和我聯手,事成之後,我給你,五個鹌鹑蛋!”

柳還望聞言,絲毫不掩飾自己内心的激動,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彈起,把臉貼到老王鼻尖前,圓睜雙目,幹啞的喉頭中擠出的嗓音如同小獸嘶吼。

‘五個鹌鹑蛋?!’

“正是,五個鹌鹑蛋!”老王尤嫌語言的力量不足以表達自己開出價碼的昂貴,又伸出了五根指頭,直直往與自己一指之隔的柳還望臉上一架,臉上的表情夾雜着驕傲和心痛。

‘不,不不!’嘴角流涎的柳還望從巨大的誘惑中抽回了自己本來就不多的理智,撥浪鼓般地搖頭坐回了椅子,卻也不張口說爲什麽,逼得看見柳還望貪婪神色自以爲水到渠成,如今卻眼見要功虧一篑的老王頻頻開口追問原因,柳還望才不疾不徐地說:‘事成你才給我報酬,這風險太大。萬一失敗了,我不就被你白使喚了?我要兩個鹌鹑蛋作爲定金!’

靠!!這惡鬼!!!

被柳還望虛晃一招暴露了内心迫切而被反咬一口的老王心中暗罵,将柳還望早已投胎轉世的父母又通通問候了一遍,卻還是一咬牙點頭答應了柳還望的要求。爲免夜長夢多,二者當即擊掌爲誓,并立下詛咒,如果是老王違約,就要生兒沒屁眼,生女長雞-巴,而且日後窮困潦倒,想做鬼都沒有門道;如果是柳還望違約,就要它投胎做豬,無人借貸,不僅賺不了錢,就連豐都的新房也遲早得賠進去。

誓言立了詛咒下了,老王和柳還望才眉開眼笑,假意地稱頌起對方的好來。見這一對奸人惡鬼陷入了說廢話的社交模式,在一旁一直搭不上話的莫舒泰才抓到了機會,見縫插針般地提問說:“鹌鹑蛋是什麽?”

健談的老王聽了莫舒泰這個問題竟然也變得支吾起來,好像不太願意作出解釋,敷衍道:“這個隻是我們行内的一樣東西而已啦,莫小兄弟不要太在意。啊~時間也不早了,王某人還有要事在身,你們二位繼續坐坐喝喝可樂,王某人先就此别過——放心放心,單我已經買了!”

‘慢着。’

柳還望一聲喝住了已然走出兩步的老王,左眼眉梢一擡,說道:‘老王,你的定金還沒給我呢。’

“哎柳兄!”老王雙手一拍,煞有介事地說:“鹌鹑蛋,我沒帶在身上啊!你别着急,我們約定時間再見,到時再給你不就得了——我們剛剛可是立過誓的,你信不過我,難道還能信不過老天?”

‘放你媽屁,你這人立誓就跟打飛機似得,完了就忘,我敢信?再說,嘿,老王,我認識你可不是一兩天了,鹌鹑蛋這麽貴重的東西你個鐵公雞會不貼身放着?要麽現在幹脆地給我,要麽當剛剛我倆一起扯了半天淡,你自己選。’

“柳哥你真是~”老王臉上依然帶笑,牙關卻咬的比剪鉗還緊,不情不願地把手探進了腰間,摸索了一番,取出兩個與拇指長短粗細相仿的密封漆黑圓柱瓶子,輕手輕腳地将其一并放到柳還望的跟前。等到柳還望驗過貨滿意地點了點頭,左手一攤示意老王可以離開之時,原本去意決絕的老王卻又邁不開步子,愣是伫在原地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兩個鹌鹑蛋半晌,才心一橫扭頭離去。

提着大包小包艱難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莫舒泰發現家裏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亂,無奈地歎出一口氣,撸起袖子開始打掃起來。桂城沙塵多,他一走七八天又沒有關緊窗戶,大波大波的灰土如登極樂一般賴在他的家中,經他一打掃,熙熙攘攘地翻滾起來,抗議一般地嗆得莫舒泰咳嗽不止。就這麽折騰了近兩個鍾頭,莫舒泰才将家裏打掃得達到人類宜居環境的基本水平,一股腦地癱倒在床上,輾轉反複,似乎要碾碎身心的倦意。

“老柳?你還在不?”

“老柳?”

對着虛空呼喊了幾聲都得不到回應,莫舒泰以爲柳還望已經跑到别處接單,撓了撓頭,百無聊賴,正打算翻點東西來吃,一挺身卻驚覺柳還望正倒吊在天花闆上盯着他,就着慣性一人一鬼的臉險些拍到一起——雖然不會——但還是讓莫舒泰驚得不由自主地“哇”出一聲,半是因爲猝不及防底下受到了驚吓,半是因爲他在心底對初吻還有着神聖的憧憬。

“老柳你搞什麽?!”

‘喲呵,不是你小子叫的我嗎?’

莫舒泰抹了抹額頭驚出的少許冷汗,心想自己對柳還望這種近乎惡作劇的無禮也無可奈何,方定了定心神,醒起自己是爲什麽要呼喚柳還望,張嘴問:

“老柳,鹌鹑蛋到底是什麽?”

‘恩?’柳還望依舊倒吊着,肩膀一聳,滿不在乎地答道:‘行内稱呼雛元的切口。’

“雛元?”莫舒泰對這個名詞顯然陌生得很,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你聽說過元神吧?’

見莫舒泰搗蒜一般地點了點頭,柳還望從天花闆上翻身下來,盤腿懸在了半空之中,說:‘所謂元神呢,在你們活人口中,就是哲學上的所謂神性,實際上是女娲造人時吹出的那口仙氣的分化——女娲的那口氣是元神之始,被稱爲始元,始元自主分割成若幹個小單位,再經分化,進入到泥塑的身體裏激活了靈魂,就成了活人的元神,簡單來說,就是人類靈魂的核心。’

說着,柳還望從懷裏掏出了一瓶鴿子蛋指着說:‘至于這玩意呢,則是介乎于始元和元神之間的中間态。這是因爲現在的活人繁衍不再是始元分化成元神這個套路,而是依靠自身的繁衍能力,活人繁衍的過程在靈魂上,是由兩個元神分割出的小單位彙合之後濃縮成一個——這個過程非常類似始元分割成小單位再分化成元神的逆過程——産生出一種能夠近乎始元,但既非始元又非元神的臨時态,這個東西就被稱做雛元。至于那個切口,則是因爲雛元形似鴿子蛋,也不知道誰起的頭,說久了就成了行内的通用切口了。’

“元神對應人。。所以雛元對應的,是嬰兒?”

‘很接近,但不是。’柳還望撇了撇嘴,說:‘雛元之所以精貴,一是它确實有大功用,二是因爲它存在的時期非常難拿捏,大概是受精卵到胚胎過度的某一個極短的時段。要取得雛元,就要極其擅長把握這個時機,稍早一些,雛元還不完整,稍晚一些,雛元又已經局部轉化成元神了,這個瞬間可以說是稍縱即逝,以至于沒多少人能成爲一個雛元采摘師,行業難成氣候,自然有價無市了。說實話,老王能一口氣給出五個雛元當籌碼,着實吓了我一跳,多少也暴露了他勢在必得的求勝心切。嘿嘿~反正現在我拿了兩個,穩賺不賠,接下來也就盡道義陪老王走走過場開心下就好~’

“等等。”莫舒泰想到怪處,擡手打斷了柳還望的沾沾自喜,越想越覺得心頭一股寒意襲來,到問出口時,語氣已然冰冷得如同浸過寒冬冰封淵底的死水。

“你們爲了拿到雛元。。不惜殺死胎兒??”

‘這就是老王面對你時支支吾吾的原因了。’

莫舒泰聞言噤聲,渾身戰栗起來,緊握的拳頭仿佛是在傳達着無聲的憤怒,眼神中的空乏卻又透露着他心底的恐怖:鬼妖害人理當是邪惡,但驅鬼殺妖的那幫所謂正派要麽勾心鬥角、要麽設局誘騙,甚至還做着殺胎取元的勾當,而應該在這黑白混沌的兩者中取得平衡的地府,先是三角,再到馬面——又分明是十足十對活人性命的渺視!活人可以成道,活人可以成鬼,成道可以害人,成鬼可以害人,這個互害的死循環中,沒有勝者,沒有敗者,隻有數不盡的受害者!這道置換生死的莫比烏斯之環在莫舒泰心中不斷翻動,虛幻的破碎聲響真實得仿佛那道永續的圓環就在他耳窩攪動,連他這種自小浸淫在灰色地帶之中的人,都驚覺自己是第一次發現黑白的邊界竟然會模糊到這種地步。

“草!!!”

莫舒泰的拳頭打在新買的床墊上,緊繃的指節和突兀的拳眼有那麽一個瞬間讓它凹陷進去了一些,隻是那淺薄的痕迹在被肉眼捕抓到之前就已然煙消雲散,隻剩莫舒泰的拳頭本身殘留一絲相互碰撞的證據——

一種淡如刮擦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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