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點42分。
感慨完自己這部小霸王手機的超長續航,莫舒泰掙紮着起了身,拆開台面上附贈的簡易洗具的包裝,在感受着自己嘴裏膨脹開來的松軟牙膏泡沫的同時,思索自己退房之後該去做些什麽好。
“老柳、老柳?你還在嗎?”莫舒泰擡起頭來喊了兩聲,滿嘴吐沫飛濺而出,将用熱熔膠固定在牆面上的鏡子打得斑斑點點。
‘幹嘛?’柳還望那既沙啞又尖銳的嗓音從莫舒泰背後竄出,鏡子中卻沒有顯現出它高大的身形,上頭隻是依着它的大緻輪廓模糊了一塊,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
“沒有,就是看你在不在。現在一沒你在旁邊說風涼話,總覺得挺寂寞的。”
‘啧,在你小子把欠老子的債還清之前,你就是想趕老子跑也趕不掉。’
退房取回鑰匙押金後,莫舒泰進到如家旁邊一間臨街的沙縣小吃,囫囵吃掉一大碗點着零星牛肉碎末的拉面填飽了肚子,沿着大路往自己來時的方向慢慢走去。
走過了一個街口,莫舒泰見自己昨天逛到一半的商場就在街道另一頭的不遠處,心想後日就要入學,還是該幹脆地把該置辦的東西買好,便扭頭往那邊走去。既是工作日,又臨近正午,街上行人很少,莫舒泰從如家出來至今隻與三個還是四個人擦肩,其中一個是位長發飄飄的曼妙女郎,在低胸短裙的v字領中蹦出的那道深邃溝壑讓他印象深刻。
“老柳,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哈?’
“傳說不是都說鬼會見光死,所以白天不會現身麽?你怎麽總是大白天的亂跑?”
‘啧。’柳還望歪着嘴不屑道:‘你們活人的神話傳說本來就是捕風抓影,編造出來給自己的行徑找理由、給搞不清楚的現象找原因的,也就以訛傳訛久了遇上了更多的傻子,就被你們當成真的了。你用腦子想想,要是你們活人的說法是對的,我們做鬼的會見光死,所以白天不能現身,那在熱帶亞熱帶,一天差不多有一半的時間我們會無法出現。人界一日,地界一年,換算下來,也就是我們地界一年中會有将近半年的時間不能進出人界——真這樣的話我們惡鬼還怎麽混飯吃?!早就通通因爲沒錢而灰飛煙滅了!’
“哦?所以鬼都可以白天也滿大街亂竄咯?那我怎麽隻碰到過你這麽一個,哦還要算上那個日本鬼,兩個,那其他鬼呢?其他鬼在哪?”
柳還望撇了撇嘴,指頭往前一伸,指點連戳五下,說道:‘你的前頭就有五隻鬼,隻是你小子看不見而已。’
“我看不見?”
用眼角輕蔑地瞥了莫舒泰一眼,柳還望皺了皺鼻頭,怪聲怪氣道:‘你丫的真是,借過幾次貸就把自己當内行了?你不過是個凡胎,沒有陰陽眼,也不懂法術,怎麽可能看得見靈體?你之所以能看到我、看到三角,是惡鬼借貸附加條款規定的,允許借貸人看見經手的鬼,并且在借貸完成之後一個月,爲了方便雙方進行新的業務交流,給予借貸人看見并與借貸鬼交流的能力;而你之所以能看得見鍾鳴鼎身上那隻日本鬼,是因爲它附身在活人身上,你通過自己熟悉的事物,才看見了無法捕捉的存在。打個比方,風你看不見吧,但要是風卷起了落葉垃圾,你就能通過它們看見風的軌迹,懂?’
莫舒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剛走出幾步,又開口問:“那馬面呢?它既沒有跟我借貸,也沒有附身活人,爲什麽我能看見它?”
‘啊。它的情況比較特别,它是。。’說到一半,正是興起之時,柳還望的眉頭卻突然擰緊,硬生生将話頭掐斷,猛地回過身來,警惕地掃視着身後四周,左右兩手各執三顆青木珠,龇牙咧嘴,神色緊張之中,還帶着一點疑惑。
莫舒泰被柳還望那突如其來的嚴陣以待吓得一個閃身紮到了身旁的綠籬後頭,壓低身子隻将頭探出往外張望,心中驚疑是莊邪的人追來了,還是陳樹又嗅到了他的味道咬了上來,不過左看右看,視野中最有威脅的活物,卻是一個車前籃中堆滿了外賣的舊單車上的中年大漢。莫舒泰滿腹狐疑,低聲詢問依舊保持着那副凝重架勢的柳還望這是發生了什麽,後者頭都不回,隻簡短回了一句“有人在盯着我”就噤口不言,嚴肅得絲毫不似它的做派。
莫舒泰剛要抱怨柳還望一句草木皆兵,身側卻毫無征兆地刮起一陣烈風,那風層層疊疊,鮮明得像是幾大塊透明的刮片在空中掃動,莫舒泰無遮無掩地身處其中,全身如遭鞭笞,接連而來的疼痛讓他頭昏腦漲,卻無法從中抽離。就在莫舒泰要扯開嗓子放聲哀嚎之時,呼嘯的風聲卻戛然而止,讓他的痛覺神經一時得以喘息,隻是莫舒泰絲毫沒有因此感到放松,因爲他分明感覺到,那些如刀片般厚重的風雖然一時靜止,實際卻并無消散,更像是受剛剛那陣呼嘯風聲的餘音号召,如同聽到哨聲的士兵一般集結起來,凝成了尖銳、細長、淩厲的一片——
“我靠!!!”
在莫舒泰整個人貼到地面的瞬間,他藏身的那個一米五高三米多長的綠籬被整個攔腰切斷,漫天飛舞的葉屑和散碎枝節如同狂歡盛會上被肆意抛灑而出的閃粉,在落井下石地慶祝着一個半人高的金屬垃圾桶和一個一人高的立式廣告牌被風刀一分爲二的命運。
與莫舒泰的狼狽不同,柳還望迎風而立,保持着應有的鎮定,盡管那道風刀裹挾着一陣剛猛訊烈的罡勁,還從淩厲刀鋒中的咄咄逼人透着濃重的威脅意味,仿佛在警示柳還望,倘若輕視它,将遭受難以預料的殘料後果;不及掩耳的極速更是叫嚣一般,令趕着傳遞開去敲打聽者鼓膜的氣爆聲都相形見绌——柳還望知道自己無法躲開這道來勢洶洶的風刀,而且爲保平安,需要以最隆重的姿态去擋下它。淩厲的刀鋒吹起無數的枝葉泥塊,勢如破竹地往柳還望推來,直到距離它約莫一臂距離,柳還望才悠然擡起了右手,指節間夾着的珠子從三顆青木珠,變成了一枚個頭大上一輪的土黃色珠子。又是千分之一秒,咧開血口的巨鲨一般的刀鋒已然迫近到柳還望的指尖,它指頭一縮,将土黃色珠子壓到了虎口,手部勁道一發,“啪”地一聲,将其碾成了砂糖顆粒大小的粉末,一道邊長三米的土黃色方形屏障應聲而起,穩穩地攔在了柳還望的身前——
“pong!”
風刀和屏障碰撞的瞬間,從刀口與屏障接觸處迸射出無數指頭大小的炙熱土黃色法術火花,周遭的空間在這些燃燒着的精靈輝映底下持續升溫,先是變得模糊,再是向内凹陷,塌縮成一個肉眼可見的螺旋空洞,如同卷紙一般将風刀和屏障悉數吸入後消失于一點,最終如同打飽嗝一般,從那一點往外吐出一個嬰兒大的土黃色火球,爲這場劇烈的碰撞打上了一個有溫度的句點。
‘喂!出來吧!不要再遮遮掩掩了!’
柳還望向着重歸沉寂的空間怒喝一聲,喊聲往空蕩蕩的四周擴散開,卻得不到絲毫回應。
正要再次開口呼喝,身前一個人影閃現,才讓柳還望略微不滿地砸了咂嘴,往來人比了一個标準如教科書一般的中指,打消掉繼續呼喊的念頭。而此時匍匐在地的莫舒泰,也瞥見了自己身側憑空冒出的一對白色鴻星爾克運動鞋,忙悻悻然地蹭着地面往旁邊退開,直到與來人大半米遠,才邊擡起頭來,逆着陽光仰視不算高大的來人,在陰影的遮蓋底下,卻隻看得清他聳動着的下巴,從口腔中擠出了一句話:
“柳兄~多年不見,你還是寶刀未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