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自述性取向,是因爲以往很多經曆之中,對話者都因爲我的舉止體态和語氣口吻而禁不住分神揣測,大大地影響了交談的效率和結果。爲免重蹈覆轍,此後我都幹脆地表明自己的取向,好節省一些寶貴的時間。”
莫舒泰聞言一愣,對端起精緻歐式茶杯抿了一口紅茶的莊邪苦笑道:“你難道不覺得跟一個初會的直男宣布你是同性戀這件事,遠比讓他猜測你是不是更分神嗎——我的意思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是個人都會被這開場白吓到吧?”
“噢?是這樣嗎?”莊邪表情天真,似乎真的陷入了疑惑之中,秀美的兩葉柳眉一颦,壓低的眉眼讓迷霧一般的棕色瞳孔顯得更加迷離,上頭的道道溝壑仿佛是搖蕩着的水波,能在注目者的心底打出陣陣漣漪。
好美。。我。。我靠!!!
莫舒泰把手沒在腿側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将自己晃蕩的心神從莊邪激起的波光漣漪中抽離。隻是腿部傳來的火辣刺痛沒能完全蓋住他心頭的飄飄然,恍惚的快意連莫舒泰的DNA都足以撼動,讓他一時驚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壓抑着自己不爲人知的取向。
待到完全晃過神來,莫舒泰是既驚又怕,背脊的冷汗彙成了幾股,爬成了一張水流地圖,心中大呼不妙,對眼前看起來秀美可人、人畜無害的莊邪忌憚到了極點——如果他是一隻貓,此刻的背毛應該豎成了莫西幹的樣式——莫舒泰不怕莊邪剛剛是耍了什麽法門才讓自己陷入了取向的迷霧和恍惚的快意之中。他就怕莊邪什麽都沒做,就足以讓自己空門大開,倘若莊邪有心害他,就在方才那個長得讓人後怕的瞬間,相信自己已然變成了地上一堆散發着腥臭氣味的細碎肉糜。
“算、算了!閑話莫提。”莫舒泰的膽寒從刻意提高的音量中表露無遺,身子往沙發上縮了一縮,在心理上讓自己感到和莊邪的距離拉遠了一些,說:“莊先生大費周章找我過來,是有何貴幹呢?想來我賤命一條,應該無緣跟莊先生這種氣派的人物結識才對,難不成。。是認錯人了?哈哈哈哈,對!對!肯定是這樣!您看,您的手下辦事也太不靠譜了,竟然能認錯人,我想趁現在走應該還不會耽誤您太多的時間。”
打了個哈哈,莫舒泰當即抽身而起,不容分說就要拔腿走人,身旁一直袖手旁觀,似乎身處局外隻專注玩手機的脂粉女卻邊嬉笑着回複信息,邊以迅雷之勢單手将其擒住。莫舒泰一驚,下意識就要反抗,卻察覺到肘關節被脂粉女以微妙的手法制住,假如自己真的魯莽亂來,怕是會落得折骨斷臂的下場,一時冷汗滲滲地愣在了原地。
“莫小兄弟,我們當然沒有找錯人了,當然,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你了解一下我們對你多了解——但你是聰明人,我聽小逸說了你剛剛在車上的表現,我想,你該是個聰明人才對——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這樣對我們彼此都好,你說對嗎?”
“呵呵。”莫舒泰見自己的掙紮徒勞,暗暗叫苦,心中抱怨着做人尤其是做窮鬼果然不能太沖動強出頭,該躲躲該跑跑,這次怕是真的上了賊船回不了頭了,“莊先生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不識趣,就真的太不識趣了。”說罷一屁股坐倒下去,往自己還冒着騰騰熱氣的紅茶内加了五顆方糖兩大勺牛奶,提起茶杯一飲而盡。
莊邪見自己的上等紅茶被莫舒泰這麽牛嚼牡丹,咧嘴一笑,說:“莫小兄真性情,莊某就不妨開門見山,這次請你來,是希望和你談一樁生意。”
“哦?我沒錢沒皮肉沒本領沒靠山,莊先生竟然會跟我談生意?”莫舒泰心中一橫,反正賊船是上了,最壞不過是鬧個魚死網破——雖然較大可能是隻有自己這條魚死——倒不如聽聽這妖媚的同性戀打的什麽算盤,算不定還能給自己謀求周旋的餘地。
“恩,這件事說來倒是話長。”莊邪将茶杯放下,取出手帕将不慎濺出的水點細細擦幹,才繼續說:“你知道鍾鳴鼎的父親鍾天熙出國了吧。”
莫舒泰身子靠到沙發靠背上,雙手環胸,做出一副外強模樣,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知道他爲什麽出國嗎?”
“伯父是生意人。”莫舒泰聳了聳肩,言下之意顯而易見。
“他的确是生意人不假,所以有着生意人天經地義的迷信。”莊邪張嘴一笑,紅唇皓齒,好看之極,“說來刺激他因迷信而出國躲避的人,跟你還有些牽扯。”
“什麽?”莫舒泰問出一個什麽,心中卻有三個疑問,富甲一方、權勢滔天的鍾天熙出國竟會是爲了躲避,爲什麽?躲的是什麽人?自己又是什麽時候跟這樣的人物扯上了關系?
莊邪從西裝的内袋取出一張手掌見方的彩色沖曬照片,順着光滑的玻璃桌面遞到了莫舒泰的跟前,後者見狀,擡手将照片撚起,細細打量起來:照片上頭是一個清秀的女孩,看起來年紀尚幼,最多不過10歲,圓滾滾的腦袋後頭紮着兩條可愛的馬尾,直垂到肩,嬌俏動人,十分讨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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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舒泰心中此般描述着,越想越覺出奇怪,這種莫名其妙又若即若離的熟悉感是怎麽回事?這張照片,好像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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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樹!墓場!小女孩!
莫舒泰此刻的驚愕非能以筆墨所形容,如泉湧入大腦的記憶讓他如遭棒喝,一瞬間驚醒,明白過來莊邪口中所說這個小女孩與他的牽扯是什麽——這張不正是在監房内陳樹給他看的照片,照片上那個不正是他追逐鍾鳴鼎當晚翻找的紙桶的主人,那個被撞死之後家裏人得到了一大筆賠款,還因此被葬到了市内數一數二的豪華墓場的小女孩!
一個死人!
一點想通,就如同在莫舒泰的大腦中按下了一個解謎的按鈕,催動一片亮光,借着這個看似不起眼的點狀輻射開去,将腦中幾個零碎的線索串成了通透光明的一片,像拂曉時那道道聖劍一般穿透力十足的晨光般,驅散了近來一直籠罩在他頭腦上,卻因爲屢屢忙于生死奔走而無暇理會的厚實迷霧——那個認罪态度良好、賠款十分豪爽的富豪,就是鍾天熙。他撞死了這個無辜的小女孩,因爲“迷信”,害怕“報應”,所以才盡全力的彌補,但他還覺不夠,很可能這不是什麽單純的事故,而是酒駕、超速或者疲勞駕駛雲雲,總之就是鍾天熙認爲自己的錯對死者的冤魂來說,不足以用金錢填平,但自己苦于集團和自身利益,無法站出來公開認罪道歉,所以才躲避到了海外,就是怕小女孩會追魂索命。
看見莫舒泰舒展又擰起的眉頭,和眼神中忽隐忽現的亮光,莊邪兩手一攤,笑盈盈地說:“看來我是不用多費唇舌了。看來小逸說的沒錯,你看起來雖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窮小子,腦子裏卻出人意料地靈光。”
莫舒泰此前自以爲前事已經暫告一段落,卻沒想到現在兜兜轉轉,事情竟然又回到了鍾鳴鼎身上,雖然他隻是間接地被牽扯進來,但唇亡尚且齒寒,何況現在牙龈受到了威脅?心中長歎一聲,莫舒泰百感交集,看來柳還望說得對,自己不是孤星轉世,就是掃把星投胎。
“你說的生意到底是什麽?要幫伯父除靈的話,你們自己上門洽談就好了,沒必要找我搭橋吧——我跟鳴鼎關系好,可不代表我跟伯父也說得上話。”
見莫舒泰口吻嚴肅,語氣變冷,莊邪知道他已然入戲,滿意一笑,說:“我們不想隻做這麽一單零散生意,我們要鍾天熙以大價錢與我司簽約,由我司向他提供唯一、終身的除靈安保。”
“哈?這也不是什麽難事吧,伯父既然那麽怕小女孩的冤魂,你們隻要出手擺平,後面不就是順理成章的事麽?”
“恩?你身邊的那個惡鬼沒跟你好好說過地府移民的細則?”
莫舒泰眉頭一皺,下意識地撇過臉去看了柳還望一眼,隻見後者不耐煩地翻着白眼,一副“老子早就說了你沒聽進腦而已”的厭倦神色,似乎是不願張嘴多講。
莊邪見狀,笑着解圍,說:“那個女孩是意外死,不會立刻在地府中拿到合法身份,而會在閻王殿挂上索命的差事,等着害死他們的人死掉才能去索命——聽明白了嗎,雖然他們是有權追索性命,但隻能在地府被動等待,不能上人界主動害人。雖然臨時,但畢竟是合法公魂,我們這幫除靈師怎麽可能上門招惹?”
“這。。”莫舒泰一手捏着下巴,腦筋一轉,說:“那你們幹脆到路上抓幾隻遊魂野鬼滅給伯父看不就好了?這樣展示過你們除靈的手段,相信伯父也不會認爲你們是江湖騙子。”
莊邪輕輕搖頭,頭部擺動的幅度左右都不超過15度,清晰地表達了自己否定的意思,又不會顯得太過無禮。
“像鍾天熙這樣的大商人,他們會非常執着于自身的利益,由此也會執着于對自身利益做出自認爲最合理最正确的判斷。這就意味着,如果我們隻是胡亂抓幾隻鬼來滅給他看,他根本不會動容——他本來就認爲世間有鬼,且鬼會害人,所以對于這種事,一直心懷敬畏,爲求平安,大大小小的事做了不少。這就好比一個人怕家裏有老鼠,又是撒藥,又是放夾,這樣一個準備完全的人,你爲了推銷自己的手段,跑到幾條街外抓隻老鼠處死給他看,他會動心嗎?說到底,那隻是他了解且又不會對他造成真實威脅的危險罷了。”
莊邪的右手搭到沙發由精木雕刻而成的扶手上,修長的手指依次敲着被打磨抛光處理後平滑得像是一塊璞玉的木面,富有節奏的“哆哆”聲在一時間靜默下來的寬闊室内激起了沉悶的回響。
“爲了讓鍾天熙相信,我們設下了一個餌。隻是很可惜,那道完美的餌。”
莊邪說着,咧開的嘴角不經意間往上吊起,将原先那道迷人的新月絞成了鋒利的彎刀,嗖嗖地往外滲着令人心生畏懼的寒意。
“被你給毀了,莫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