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粉女扯住莫舒泰的大臂就要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後者遲疑了一下,腳步還停在原地,卻驚異地發現前者力道之大遠遠與其嬌弱的外表不符,竟然輕易地将莫舒泰拉得失了平衡,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見莫舒泰尾随一個半路冒出來的脂粉女往商場的安全通道走去,躲在一排架子後面通過縫隙窺探的陳樹不疑有他,邁開步子就要跟上,卻未料到迎面而來一大波人流,與他磕磕絆絆,硬生生将這個體格健壯的刑警倒退了幾步。陳樹無奈,正要繞道而行,卻意外發現身後又冒出一波人流,與前面的那波會合後将自己包夾其中,在不斷的推搡之中,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一時氣急,提起手肘毫不留情地頂撞着周圍的人,卻始終未能如願突圍而出,隻好在自己歇斯底裏的怒吼聲裏,眼白白地看着莫舒泰的身影消失在安全通道之中。
扭頭往停車場的安全出口望去,見直至視野被幾根立柱所遮擋,吊着他的人的身影依舊沒有出現,莫舒泰才回過頭來,用将信将疑的目光打量着坐在前方副駕的脂粉女。
脂粉女見莫舒泰擺脫跟蹤,不但沒有神色放松,反倒神色嚴肅地打量起自己,嬉笑一聲,說:“怎麽?吊着你的那個條子連我們汽車尾氣都沒有吃着,你幹嘛還一副吃了屎的樣子?”
莫舒泰對脂粉女的出言不遜置之不理,隻冷言反問:“自始至終,我都沒有見到追來的人,怎麽相信你說有人跟着我是真的?”
“喲!”脂粉女轉過身來趴到椅背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睜大到兩個乒乓球大小,表情誇張,笑說:“剛才在商場見你一跟美女親密接觸就面紅耳赤的,還以爲你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單純窮小子呢~沒想到疑心這麽重,看來我們的調查還是有些偏差~”
說着話,脂粉女将手探進牛仔褲的後袋取出一個小信封,爾後幹脆地扔到了莫舒泰懷裏,努了努嘴,說:“喏,證據在這,自己看呗~”
莫舒泰狐疑地看了脂粉女一眼,又拿起信封在手心掂了掂,從厚度和重量來看,估計是照片一類的東西,倒置過來往旁邊空位一倒,果不其然,從中掉出了十來張拍立得。莫舒泰并沒有将照片拎起細看,隻是目光掠過,就知道脂粉女所言非虛。
商場,自己,陳樹。
拍照者目的相當明确,顯然是一心要打消莫舒泰的疑慮,若幹張是能夠清晰辨清面部的近鏡、若幹張是能看清整體衣着身形的全身、再有若幹張就是能夠清楚地看到莫舒泰和陳樹一同入鏡的廣角,三者結合,莫舒泰就是想不信都不行。隻是莫舒泰對此事并沒有多麽吃驚,或者應該說是意料之中,陳樹在監房中表現出來的态度已經顯示了他是一個遇事固執、争強好勝的人,在自己手上幾次吃癟,他肯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會做出這樣的事,實在于情于理——倒不如說如果陳樹太過安分,反倒會讓莫舒泰害怕。歎出一口氣,莫舒泰心中無奈,本就知道自己的太平日子應該是沒幾天,也沒料到會走得這麽快。
“你是什麽人?”莫舒泰将手中的拍立得放下,直直盯着脂粉女,眉頭緊皺。
脂粉女聳了聳肩,說道:“生意人。”
“現在要帶我去哪?”
“待會你就知道了,放心,不打算害你。”
“之前接近鳴鼎是爲了什麽?現在幫我又是爲什麽?”
脂粉女聞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說:“廢話,生意人,當然是爲了生意啊。”
“在病房時,爲什麽要故意找麻煩借機離開?”
“喲~”脂粉女見莫舒泰問到了關鍵,嘟起嘴來,眼珠流轉,想了想,才答道:“因爲你身邊那個惡鬼,爲了避免它察覺到我收斂起來的氣息,搞砸了生意,我才故意找茬趕緊落跑了。”
“恩?”
莫舒泰撇過臉來看着身旁的柳還望,後者卻龇牙咧嘴地擺出一副“幹老子屁事”的不屑神色,脂粉女見狀噗嗤一笑,連忙解釋道:“按你家惡鬼的話說,我該是個野的。”
言畢,脂粉女斂起笑容,目中青光迸發,身上的氣息陡然轉變,翻滾的氣勢有如八月十八的錢塘江,前浪未盡,後浪已臨,層層疊疊,有噬人的魄力,隻是脂粉女眼中的青光和身上的氣勢隻是昙花一現,見後座上的一人一鬼已然各自撫胸捂鼻表現出了她想要的模樣,見好就收,又把好看但略顯風塵的笑容重新挂到了自己那張俏麗的臉上。
‘我靠!老子是上了賊船了,這野的好臭!!!比我之前碰到過的都要臭!!!’
柳還望雙手捂鼻,極端厭惡的神色,隻用一雙倒吊的眼睛、兩道打架的眉毛就表現得淋漓盡緻,身子往後縮了又縮,仿佛面前是坐着一擔新鮮熱辣的夜香。
莫舒泰一手撫胸——因爲脂粉女陡然迸發出的氣勢,讓身爲凡胎的他心頭如降巨石,巨大的壓迫感讓他胸腔幾有坍陷的痛感,又好幾次吸不進氣來,禁不住連連暗呼救命,隻在面上穩住了神态,可惜青綠的面色還是暴露了他真實的感受,讓脂粉女看後心中暗笑;另一手則插在褲兜之中,攥緊了内裏的紙錢火機,手心滲出的汗珠濡-濕了紙錢,紙張纖維受潮後那種欲爛未爛的手感透過指頭傳來,讓莫舒泰感覺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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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莫舒泰呆立路邊,擡起的下巴和不長的頸脖拉成了一道直線,頻繁聳動的喉頭,能在打字機上敲出目瞪口呆。來時,他還一路猜想,脂粉女既然是“鬼見愁”,那帶他去的地方,估計不是深山密林的廟宇道觀,就是隐藏在桂城陰暗角落裏的陋室,下車之後說不定還要蒙上自己雙眼再七彎八拐,鬼鬼祟祟地去到一個不爲人知的位置,念上幾句切口、對上幾句暗語才能進門,怎麽也沒想到她會帶着自己在路上左拐右轉,竟然來到了桂城的商業中心,車子還直愣愣地停在了一棟相當氣派豪華的高大建築門前,幾名門童還主動陪着笑臉迎了上來給自己打開了車門,直到他下車爲止都四十五度地鞠着躬,神色之恭敬讓謙卑慣的他一時受寵若驚,心中不合時宜地産生了種飄飄然的快感。
見莫舒泰的土包子氣井噴而出,脂粉女在旁毫無儀态地捧腹大笑起來,不安分的手還助興似地“砰砰砰”地敲着車頂,吓得還在裏面的司機一陣肉痛,連連取出手機偷偷拍照取證,就怕主管查車時把賬全算到他頭上,扣掉他半個月的薪水。
“哈哈哈哈,窮小子,不用驚訝成這樣吧?這不過是棟高級點的寫字樓,你不要拿看神舟七号的眼神看它好不好啦?哈?”
“哎,老柳,鬼見愁都這麽富?你帶我入行好不好?我也想奴才翻身做主人。”
莫舒泰對脂粉女近似癫痫發作的舉動不予理會,扭過頭來低聲向柳還望問詢,眼神中盡是熱切。
‘切,鬼見愁有的很富是不假,但餓得吃不起飯被迫改行的也不少見。倒是很多連野的都不算的江湖老千生财有道,他們的道道上手也快,你要入行就去路邊天橋、羊腸小道找找、拜個師傅,沒半年就能白手起家了。’
“哎!你們兩個低聲嘟囔個什麽?快跟上來,樓上還有人在等呢!”
脂粉女旁若無人地站在大樓的感應門前往莫舒泰隻一吆喝,随即就轉身進門,頭也不回地大搖大擺地往裏走去,似乎全不擔心莫舒泰會趁機逃跑。莫舒泰見狀,也心中古怪,頓在原地稍一猶豫,還是咬緊了牙關,邁開步子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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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脂粉女一同乘坐電梯到了大樓的40層,莫舒泰以爲到了目的地,便卡着打開的電梯門,探頭探腦地往走廊上張望,誰想脂粉女在背後将他一把推出,又當即邁開長腿,不容分說地扯着他的手往另一處電梯走去。待到脂粉女領着莫舒泰鑽入了走廊盡頭另一寬闊高檔的電梯内,摁下了圓形的“77”按鍵後,這才舒舒服服地靠到内壁上,掏出手機邊玩邊低聲哼着歌,一副已然完成任務的悠哉模樣。
站在電梯正中間,目光四處遊離,莫舒泰心中是越發好奇、也越發緊張,他插在袋裏的左手一直沒有從紙錢和火機上松開,背脊爬滿了米粒大小的汗珠,被空調噴出的18攝氏度的冷風一吹,凍得渾身一個激靈,連牙關都禁不住抖了一抖。
“叮。”
電梯門打開,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伫立在前,窗外那無雲的蔚藍天空,帶着明媚的陽光,如同出軌的火車一般透過略顯昏暗的寬闊内室撞入了莫舒泰的眼簾,令他的眼球隐隐有些酸楚,脂粉女沒有給莫舒泰适應這種環境的時間,一把将還半眯着眼睛的他從電梯中揪了出來,将他帶到了一張真皮沙發旁邊,自己一屁股坐倒上去,卻讓莫舒泰扶着沙發靠背站穩。
莫舒泰從半開的眼縫中,察覺到落地窗前有一個略顯高大的昏黑人影,連忙用并起的指背揉了揉在強光底下睜不透徹的雙眼,同時感覺到身旁的柳還望氣勢有變,龇牙咧嘴的低喝像是魚骨一樣紮到了自己的耳窩之中,似乎對眼前那剪影一般的人相當忌憚——這加快了莫舒泰揉眼的動作。
“不不不,這樣搓眼睛可不健康。”
一把陌生的嗓音傳來,随即莫舒泰便感到自己的右手被人擒住壓下,既驚又怒,正要往後抽離身子,卻感到兩個指頭點在了自己的眼皮上面,一股溫潤的氣息傳來,不僅立刻消卻了眼球的酸楚,還讓他渾身舒爽通透,像是蒸了個溫度相宜的桑拿。
左手将手心的物事抓得更牢,莫舒泰迫不及待地睜開雙眼,隻見一個略比自己高挑的黑發男子笑盈盈地站在面前,清秀的眉目似是一筆丹青,秀美柔和,詭異的是那如水霧一般朦胧的淡棕色瞳孔之中,卻沿着那丹鳳眼線,往外透着一股讓人說不出哪裏不和諧的邪氣。
“歡迎光臨。”
邪魅男子晶瑩的嘴唇微張,透出一陣淡淡的香氣。
“我是桂城除靈有限公司的負責人,我叫莊邪。”
他的嘴角上揚,似是一彎新月。
“是個同性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