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停下!繼續灑水降溫!現在無法确定這片崩塌區域内是否有易燃易爆物!”
“十分鍾後正式開始搜救!所有參與搜救的人員都要記住!你們的命和可能存在的幸存者的命一樣重要!給老子小心點!!”
噴湧的水柱在空中攪動,如同一條沖天而去的巨龍,将這個平複下來的不甯之夜凄涼的月光打碎,星星點點,猶如銀河。莫舒泰看着眼前景色,長出一口氣,心中如釋重負——當然,如果他得知這片廢棄的工業區剛好躲着若幹流浪漢,又因爲馬面那過于張揚聲勢的一擊而死于非命,同是窮人過過颠沛流離生活的他又會消沉一陣,但那是後話了——看了看身旁缺了一臂,全無平日令人生厭的輕蔑神色,無精打采地漂浮在半空好似一面破舊幌子的柳還望一眼,問道:“你的手還好吧?”
‘切,我是鬼,手臂撕裂這種情況也就發生的瞬間會對靈魂核心造成強烈沖擊,其後是不會有餘痛的,也就複原得花上一段時間和很多錢。媽的,你是天煞孤星轉世還是鬼哭神嚎掃把星在世?背到連接近你的鬼都會被拖累,老子之前是天真,以爲傍上了個長期飯碗,誰知道跟着你淨做賠本生意。’
莫舒泰覺得柳還望的牢騷有趣,卻因爲背着鍾鳴鼎無法聳肩,隻好揚起嘴角一笑,回道:“我保證今後不管多雞毛蒜皮的事,都會找機會向你借貸當是報答。好在現在看來雖然你被打掉了一隻手,也不會對你的業務能力産生太大影響嘛——這幻術成效還是相當顯著啊,周圍這麽多精神高度緊張的消防隊員都被你騙過去了,沒有一個察覺到我的存在。”
柳還望也不回頭,隻用自己刀削一般的側臉對着莫舒泰,連眼珠都不轉來,冷冷道:‘啧,騙你們這些凡胎的幻術,根本就是雕蟲小技——就連你們凡人也能習得,何況我們惡鬼。況且你和背上那個倒黴鬼,加起來才多大的一塊?就算我手腳全斷了,做起來也是輕輕松松。’
頓了一頓,柳還望這才眼珠頂到眼角,瞥了莫舒泰一眼,沉聲說:‘小子,事已至此,我該回地府療養了。接下來的幾日,你就自己好好熬吧,可别等我一回人界,就發現你已經被惡警野鬼生吞活剝了。’
莫舒泰聞言一愣,口中表示驚訝的“啊”都還沒來得及出口,更遑論告别的話語,隻見柳還望已然淡去的身形,就像被洇開的水墨一般,化成幾縷絲發般粗細的痕迹,螺旋狀地糾成了一束,紮入了錯落着車胎痕迹和深色腳印的混凝土地面之中,連一個點狀的印記都不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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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
在市立醫院高層的私人病房套間之中,莫舒泰背靠一張松軟的四腳靠椅,手法熟練地将一隻臍橙的皮剝開、肉拆片,在一個有青色花紋的搪瓷碟子上擺成圓形,遞給了半坐在病床上的鍾鳴鼎。
雙手接過碟子,鍾鳴鼎開朗一笑,說:“你剝橙子的手法還是這麽厲害。”
“嘿。”莫舒泰又從床頭櫃上的水果籃中取出了一個鮮紅的紅富士蘋果,用一把手掌長的單刃小刀利落地削起皮來,邊讓蘋果皮在自己手邊打着圈,邊回道:“在水果店打了那麽久的工,可不能太輕易就把這些手上功夫還給師傅啊。”
剛将橙肉吃掉小半,莫舒泰就将切好塊的蘋果遞了上來,當即又拿起了一個雪梨忙活起來。鍾鳴鼎見狀無奈苦笑,正要開口讓莫舒泰停下手上功夫跟他一起吃點,後者卻先起了話頭,令他要将其攔下的右掌,生生滞在了半途。
“鳴鼎,謝謝你幫我擺平了警局。”
見莫舒泰說這話時還低着頭,手上削皮的速度不自覺地加快,鍾鳴鼎咧開嘴無聲笑笑,轉過頭去,隔着被擦得透亮的玻璃,望向窗外:今天陽光明媚,萬裏無雲,是個踏青的好日子。
“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幫你這個忙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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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舒泰先是一愣,再是一驚,手頭刀鋒一别,便将他左手的指頭劃損,猩紅的血液在摔落地闆的雪梨瓷白色的果肉上留下了一個斑駁的紅斑。
“你都記得??!”
指頭撕裂般的劇痛沒有壓下莫舒泰心中的驚異。在救下鍾鳴鼎之前,他一直擔心鍾鳴鼎醒來之時,萬一記起了自己被鬼上身後害了七個人的性命而内疚自責該怎麽應對,柳還望卻龇牙咧嘴地取笑他杞人憂天,跟他交代說被鬼上身的記憶能留存的可能是萬中無一,他才放下心來,這幾日都不做多想,隻是在拘留所中靜待鍾鳴鼎醒來。在前往醫院之前,因爲陳樹被上頭勒令不許再過問自己涉及的幾單案子,随後自己也因爲警方證據不足得以被釋放,莫舒泰甚至還一陣輕松寫意,被今日這明媚的陽光打得心頭也盡是暖意,隻是如今鍾鳴鼎這句滿是感激之意的“算得了什麽”,卻恰如晴天霹靂——他隻知道鍾鳴鼎鬼上身後害了人,但不知道害人的場景有多麽慘烈,他不敢想象鍾鳴鼎要是能夠将這些可怖的畫面一幀幀清晰地回憶起來,後者會受到多麽巨大的震撼和驚吓。
鍾鳴鼎回過頭來苦笑,說:“我當然記得,如果我不記得,怎麽會一醒來就找人打聽你在哪,更不會。。你的手怎麽了?!”
捏住手腕将莫舒泰被刀劃傷的左手一把搶過,鍾鳴鼎神色中滿是關切,莫舒泰卻無心注意此情此景中的暧昧有多重的同性色彩,右手連忙把小刀往桌上一拍,轉而抓住鍾鳴鼎的肩頭搖晃,語氣中滿是迫切。
“鳴鼎,你都記得多少?!被我救走之前的事還記得多少?!”
見莫舒泰神色如此急切,鍾鳴鼎不敢怠慢,一字一句緩緩道:“我、我隻模模糊糊地記得我離開了家,然後受到了不知道什麽的襲擊,我就逃走了。。之後記憶就渾渾噩噩,直到我感覺到被人重擊,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聽到了你的聲音,感覺到被你扛了起來,之後就昏死過去了。。”
“你,你說我救了你的命就是這個意思?”
“對、對啊。”鍾鳴鼎被莫舒泰問得腦中發懵,接着說:“難、難道不是你在我遇襲之後救了我麽?”
莫舒泰也被鍾鳴鼎這麽一反問弄得頭腦發懵,隻好連聲應是,在機械性的回複中趁機理清了思路,覺得不能在這個話題中繼續深入,連忙别開話頭,問:“對、對了鳴鼎。你的父親現在不是不在國内嗎,你是怎麽幫我擺平警局的?”
“啊?”鍾鳴鼎聞言爲之一滞,顯然是有點跟不上莫舒泰的思路,但還是不加遲疑,幹脆地回答了莫舒泰的問題:“雖然我父親不在國内,但我們家的資源和關系,我還是能動用一些的。”
故意用上了“一些”,鍾鳴鼎意在謙遜,莫舒泰卻無心理會這些細節,隻是依舊用迫切的眼神看着面前的鍾鳴鼎,後者感受到前者的緊張,不敢再亂作停頓,連忙繼續說:“我一醒來,見你不在醫院,問了醫生護士,知道你被警察帶走了,就連忙派人打聽找到你所在的分局,然後動用關系,搞清楚了你那幾件案子的來龍去脈,聯系了好些人,又花了點錢疏通——其實本來警方就證據不足,拘留你都是那個叫陳樹的警官對你持疑才一意孤行,所以那些領導要麽幹脆地收了錢,要麽幹脆地賣我們鍾氏集團一個面子,迅速向下施壓,先是要求陳樹将你這幾件案子的主事權轉接給其他警官,然後接手的警官根據正常的行事流程,斷定警方證據不足,便釋放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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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捏着鍾鳴鼎硬塞給他的五千元,莫舒泰站在醫院門口,心中思緒萬千,不知道現在該往哪裏去好。或許也正是因爲心中思緒繁多雜亂,莫舒泰才沒有注意到明目張膽地咬在他脊背,在身後不遠處的樹蔭底下,那一雙狠毒得被清風拂過,依舊能從中迸出熾熱火花的猩紅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