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子,你不信我的話就自己找,不要一路上都叨逼叨逼的好不好?我做鬼很多年,已經聽不慣人唠叨了。’
“啧。”
莫舒泰狂蹬踏闆,一部來源基本可以确定非法,又不知道轉過幾手的二手單車被他踩得嘎吱作響,在路燈錯落的大道上,往柳還望指示的方位搖曳着鏽蝕的金屬枝幹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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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鍾前。
“你什麽意思?什麽時間無多了?你說清楚!”
‘這位大爺,你是真搞不懂求人求鬼都應該有什麽态度是吧?你向我借貸要我辦事這種态度就算了,但去回答你的問題解開你的疑惑可不在我業務範圍之内~’
莫舒泰眼如銅鈴,這倒不是因爲柳還望一直對他出言譏諷而且态度跋扈而惹怒了他——就連大排檔的服務員在莫舒泰面前都能找着優越感,這對一名資深窮人來說不過是駕輕就熟的必修課——莫舒泰之所以生氣,隻是因爲他近日出生入死得多,腎上腺素分泌過旺,令他一時之間無法快速地從這種既怒而威且高大的快感中回歸到真實的自己,實際上他也不想太快地回歸真實的自己,隻是如今柳還望似乎拿捏着什麽對他利害攸關的事情,他也沒有太大沉浸在自己虛幻快感中的餘地,隻好低頭賠笑道:“啊哈哈~老柳,我們都出生入死幾次了?你來跟我計較這個?反正現在也沒什麽事幹,你就來跟我好好說說是怎麽一回事嘛。”
‘你小子沒臉沒皮起來真是連鬼都怕。’柳還望側躺着瞥了莫舒泰一眼,似乎興緻不高,說:‘我勸你還是不要過問太多的好,雖然想來很有趣,但你現在也算我半個大客戶,在房貸還清爲止,我還不想你有什麽三長兩短。’
莫舒泰聞言心中一咯噔,這惡鬼口吻輕浮,話中卻字字都透着兇險,這不得不讓他的大腦本能地閃過一絲退縮的念頭。誠然,莫舒泰是有過幾次輕生的經曆,算起來也可以說是生無可戀,但他不是亡命之徒,充其量也就是個自殺愛好者——還是倒黴到次次都死不成那種,再加上最近的遭遇,物極必反,求生的念頭在他的心中迅速萌芽成長,現在已經長成了腳踝高的小草——說到底他冒險大膽設局擺脫陳樹試圖挽救鍾鳴鼎,本質上也是爲了自保,原本就要躲避陳樹的追蹤尋找鍾鳴鼎,這一波已經難平了,但在柳還望口中,似乎還有更棘手的一波要到來,一種屋漏偏逢連夜雨的無力感,讓莫舒泰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尴尬之中。
面色陰沉地坐在床邊,莫舒泰心亂如麻,他試圖理順這團散發着黴氣的雜亂,卻突然想起自己隻是受了柳還望的恐吓,還不清楚他口中的“有趣”和“三長兩短”到底意味着什麽,一邊暗罵自己懦弱怕事,一邊急急開口催促後者回答,眼神之中半是驚,半是疑。
柳還望對莫舒泰的再三催促不加理睬,隻是百無聊賴地踢着自己高高翹起的二郎腿,視莫舒泰于無物。它的這番舉動,讓莫舒泰更生疑窦,且不說這件事性質如何,柳還望的态度爲何如此暧昧,也不知道到底是它不願說,還是不能說?
無論如何,我都要搞清楚。
莫舒泰這麽想着,就從兜裏掏出一張紙錢,夾在指縫中向柳還望晃了晃,笑說:“老柳,你剛剛說回答問題不在你業務範圍内,我不信~有錢哪能不賺呢,你還急着還房貸不是?再者說,回答問題多簡單,總比你跟野鬼妖怪瞎折騰來的輕松吧?隻要你痛痛快快将你口中的事情告訴我,這張紙錢就是你的了,如何?”
‘嘿嘿嘿嘿~想收買我?’
柳還望眯着眼看着莫舒泰直發笑,咧開的嘴唇中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白森森的看着讓人心底發寒,莫舒泰見狀以爲自己提出的條件會遭到回絕,悻悻然地将手放下,準備将紙錢揣回兜裏,誰想柳還望不冷不熱地接上一句:‘你丫的血指紋都還沒蓋呢。’
“啊?”莫舒泰先是一愣,半刻才反應過來,笑着向它比了大拇指,利落地咬破了指頭蓋上了手印,将紙錢燒給了雙手抱胸的柳還望。
柳還望見錢财到手,才大大咧咧地坐直了身子,也不看着莫舒泰,一手撐在一邊膝頭上,另一手不快不慢地搔着自己滿頭亂發,慢悠悠地說:‘你知道咱們中國人覺得七這個數字不吉利吧?’
莫舒泰點了點頭。
‘對七這個數字不待見,是三界的共識,雖然我們本來就代表了所謂的迷信力量,但我們依舊偏執地認爲七這個數字象征着天地亂序,是最爲不吉的卦象,所以很多關于壞事的規定,我們都與七挂鈎,取一個掃清亂象之意——其中一條,就是關于野鬼害人。’
‘地府法律規定,一個野鬼隻要害人達到七位,就會遭到通緝,這項通緝對于所有惡鬼和鬼差都有效,對于受通緝的野鬼,我們可以采用最強硬最不爲鬼道的方法,哪怕讓其灰飛煙滅——不過也沒差啦,就算我們将其抓捕,它的結局也肯定是灰飛煙滅,實則上直接由我們經手,還能省些流程和經費。’
莫舒泰聞言,恍然大悟,說:“剛剛新聞說最近奇怪猝死的人已達七位,你我都有共識,那是被鬼上身的鳴鼎做的,所以按你所說。。如今附身鳴鼎的那個日本鬼因爲犯案數量達到了界線,已經被列入地府的通緝名單了?這麽說,是好事啊。”
‘嘿,好事個屁,你小子話沒聽完就急着自作聰明。要是這件事就這麽簡單,對你朋友來說的确還不壞,問題是那日本鬼達成七這個數字的時間。’
“時間?”
‘對,時間。’柳還望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鬼是沒有下巴的概念的,更不會長胡子,但愛美之心,人鬼一緻,爲了自身的形象,柳還望購買了裝飾用的下巴,挑選的款式正是野性胡子拉碴型——繼續說:‘那條規定有個附加條文,就是如果犯案鬼的七是在十個地界年,也就是人界十天之内達成的,那麽這件事的性質就會從惡劣變爲極其惡劣,通緝令也會變成行刑令。’
柳還望頓了頓,饒有趣味地看着莫舒泰的表情變化,‘這個時候,這件事就不是一般的惡鬼和鬼差經手的了,爲了平息事件的惡劣影響,十陰帥會親自出動。’
“十陰帥?”
‘啧,連十陰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該說是地府沒落了,還是你們人界已經自以爲是到忽略了對另外兩界的研究和了解。多的我就不說了,’柳還望豎起兩根指頭,問:‘牛頭馬面總聽過吧?’
莫舒泰連忙點了點頭。
‘它們就是十陰帥中的兩位。十陰帥在地府中的地位超然,與其說它們是一個組織,倒不如說是一種地位,因爲它們不僅不受地府各個機構的制約和影響,甚至與閻王爺也僅僅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受令則行的關系。它們是地府之中最爲自由的存在,領着公差的薪水福利,卻能自由活動于各處,唯獨地府出現重大事件和變故、以及履行驅除十個地界年達成七的野鬼的義務時,它們才會現身。而支撐起十陰帥超然地位和待遇的,則是它們所擁有的強橫實力——小子,我已經感受到陰帥的氣息了,想必其中一位已經找到了鍾鳴鼎的蹤迹,正趕去履行驅除的義務。這趟渾水我是絕對不會瞎攪合的,你真想救自己的朋友,我充其量盡下鬼義氣,在旁指點一下你陰帥的方位,其餘的,你就自求多福吧。’
“不對啊。”莫舒泰眉頭一皺,問:“由十陰帥執行和由惡鬼和鬼差執行有什麽區别嗎?把野鬼驅逐消滅,那鳴鼎不就恢複自由之身了?說到底還是好事一樁啊。”
‘嘿。’柳還望冷笑一聲,‘鬼上身這件事相當複雜,要在驅除野鬼的同時保護被上身的活人非常麻煩,需要細心地分析出鬼附身的落點,擊破那個點,野鬼就自然脫離出去了,但一旦操作不當,稍有差池,被附身者輕則因爲靈魂殘缺落個神志不清的下場,重則與野鬼一同灰飛煙滅。一般的通緝令,惡鬼和鬼差肯定會小心翼翼地執行,畢竟傷到活人,我們是會被問責的。但十陰帥不同,它們權限很高,而且要它們出手,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被特殊定義,與慣常的處理原則可以有所出入——意思就是,對于十年七,這是我們業界的稱呼,十陰帥有權連同被附身者一同擊殺。而根據以往經驗,十陰帥在處理這種事的時候,都是毫不猶豫地——因爲他們很讨厭麻煩,活人的性命于它們來說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将活人和附身野鬼~’
‘一、同、擊、殺。’
柳還望故意将“一同擊殺”四個字铿锵有力地逐一說出,因爲它覺得莫舒泰的面色在一瞬間刷白,這一場景實在是出奇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