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七八歲的小女孩從屋裏跑出來,迎着女孩兒,叫道:“林老師,我爹這次從山外回來,買了一台大電視機,還是彩色的呢,你快來看看——”說着,不由分說拉着女孩兒的手就跑。
田桂花爽朗大笑道:“你看俺這個傻閨女,跟個大喇叭似的,這才多大的工夫啊?吆喝的全村都知道咱家買了一台電視機。”小女孩兒名叫“趙杏兒”,是桂花姐的小女兒,也是林淺雪的學生。
傅宸雪失蹤三年,生死不明。林淺雪大病一場,從醫院出來後心灰意冷,挨到畢業,别人都想方設法在城市裏謀取一份好職業,她卻辭别母親,一個人來到“鳳尾坳”這個偏僻的小山村。村子不大,也就幾十戶人家,周圍大山阻隔,連一條路都沒有,出入都要爬高達上百米的“天梯”。因爲過于閉塞,外面的人不願到這裏來,唯一的一所小學常年處于半癱瘓狀态,有老師來就上一段時間。而那些派來的老師幾乎連一個月都堅持不了就卷起鋪蓋走路,直到林淺雪來到這裏“支教”,情況才有所改變。兩年前,當林淺雪提着行李來到“鳳尾坳”的時候,全村爲之轟動,扶老攜幼都來迎接她。所有人都以爲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不少虔誠的老阿婆滿山滿地燒香,感謝山神爺爺派來仙女護佑“鳳尾坳”。
有很多人都不相信這麽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能在“鳳尾坳”堅持下來,結果林淺雪在這裏一呆就是兩年,“鳳尾坳”的父老鄉親不再把她當成神仙,而是當作自己的親人。有什麽好吃的好喝的,首先想到的就是林淺雪。林淺雪不高興,全村都會不開心。
兩年來,林淺雪除了節假日回家陪伴媽媽外,幾乎與外界斷絕一切聯系,連她最好的朋友田子、文麗、橙子和秋岚都不知道她在哪裏。她像是從人間蒸發,連個影子都不願意留下。她的愛情之花凋萎,心也死了,她希望像風一樣從這個世界悄然消失。輕輕地來,輕輕地走,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走到屋裏,林淺雪看見村長趙大成正和幾個小夥子擺弄那台大電視機,還有不少孩子圍住電視機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鳥似的,迫不及待,要先睹爲快。也有幾個留着山羊胡子連牙齒都剩不下幾顆的老頭兒坐在旁邊閑聊。看到林淺雪進來,不論老少,所有人都站起來,笑着向林淺雪打招呼。山裏孩子樸實,看到自己的老師,一窩蜂似的圍上來,七嘴八舌讓林淺雪給他們講故事。
田桂花上來一一拍開孩子們的小髒手,笑罵道:“這幫猴崽子,林老師還沒有吃飯呢,講什麽故事?要聽故事,回家找你阿媽去,讓她講講昨晚爲啥和你阿爸在床上打架?”
那幫孩子不明所以,一個剛掉門牙的小家夥叫道:“桂花嬸,我爹和我娘昨晚沒有在床上打架,我親眼看見的……我爹趴在我娘身上,我問他們玩啥,要不要我玩……我爹踹我一腳,說他給我娘捉虱子呢。”
這話惹得全屋子的人爆笑,桂花姐笑出眼淚,在那個小家夥頭上拍一巴掌,笑道:“猴崽子,你想捉虱子還得等好幾年呢……滾滾滾,都滾到一邊兒去,别耽誤林老師吃飯。”
那幫孩子一哄而散,又去電視機前,看趙大成他們擺弄電視。這幫大老爺兒對于電器類明顯是個門外漢,幾個在外面打過工的小夥子雖然也見過這玩意兒,真輪到他們來擺弄,都急出一腦門兒的汗水,可電視機總是出現閃爍噪聲的雪花點,就是看不到圖像。
這邊裏屋裏,桂花姐給林淺雪端上“野豬肉餃子”,又端來一盆“野雞炖蘑菇”,剛出鍋的,熱汽騰騰,香氣撲鼻。
林淺雪道:“桂花姐,我們等會兒再吃吧,大成哥他們還在忙呢。”
田桂花給林淺雪盛一碗“野雞蘑菇湯”,說道:“不用管他們……十幾個大老爺們兒搗鼓一台電視機,從昨晚到現在,愣是弄不出圖像,真是笨死他們。想吃飯?門兒都沒有!”
林淺雪笑起來,她拿起勺子喝兩口雞湯,贊歎道:“桂花姐炖的雞湯真是好喝呢,又香又滋補……诶,對了,桂花姐,這野山雞也是大成哥他們今天打的嗎?”
“不是他們,是‘鐵雞爺’拿來讓炖給你吃的。”
“‘鐵雞爺’?”林淺雪眼前出現一個瘦小邋遢的駝背老頭兒,老人是村子裏年齡最大的人,無兒無女,一生孤苦,由于生活極度節儉,處處精打細算,村裏人便送他一個“鐵公雞”的綽号。由于年齡太大,村裏人不分老少,一律叫他“鐵雞爺”。剛來“鳳尾坳”的時候,林淺雪便聽人講過“鐵雞爺”的典故:有一年夏天,天氣炎熱,“鐵雞爺”隻穿一個大褲衩,赤腳去田裏幹活。在翻地時撿到一粒小紐扣兒,比指甲蓋還小。“鐵雞爺”舍不得扔掉,又沒處可放,因爲褲衩上沒有口袋,他還要幹活,于是想出一個主意,把紐扣兒放到鼻孔裏。不曾想一吸氣,紐扣兒一下子跑到鼻腔裏,怎麽也弄不出來,差點兒把命丢掉,村裏人把他擡到城裏醫院,開刀才拿出來。一個手術下來幾千塊錢,“鐵雞爺”大罵醫生黑心,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半年都沒有直起腰。
還有一次,“鐵雞爺”翻曬床鋪,從席下翻出幾粒藥片,也不知是哪年丢下的,藥片都變得黑不溜秋的。“鐵雞爺”左思右想舍不得丢掉,幹脆把藥片吃下去。結果又被送進醫院,洗胃灌腸折騰大半天才保住一條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