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公看見石灰粉,心就一凜。
“國公爺,您請看看吧,”來人指一下鐵盒。
護國公起身走到茶幾前,鐵盒裏一隻人頭半埋在石灰粉裏。護國公背在身後的手一握,凝神細看面前的人頭。
來人也不說話,對婢女送上的茶點看都不看一眼,隻盯着護國公看。
護國公說:“這是孟其洲?”
人頭臉上的皮膚已經幹枯,右臉頰一道刀口,從眉骨一直延伸到下巴,刀口外翻着,早已失去皮膚保護的肌肉顯深褐色,這張臉面目全非,但護國公還是将人認了出來,這是睿王身邊的幕僚孟其洲沒錯。
來人将鐵盒的蓋子又合上了,道:“他被睿王派去了遼東,在從遼東返回江南的路上,被我家王爺的手下抓住了。”
護國公道:“老夫猜想,他也是去了遼東,”說着話,護國公轉身往坐椅處走了,他是猜到孟其洲去了遼東,可他沒想到,孟其洲會在歸程中,落到秦王的手裏,還身首異處了。
“他附身帶了一封信,”來人看着護國公複又坐下了,才低聲道:“隻是我們的人沒能拿到那封信。”
“這是爲何?”護國公不動聲色地問。
“在侍衛被殺光之前,這位将信撕碎吞進了肚子裏,”來人說:“事後我們的人剖開他的肚子找信,隻是紙上的墨字被胃液泡過後,已經消失大半了。”
護國公說:“那還剩下的那一小半呢?”
“那一小半隻是問好的話,”來人說:“經人辨識,那信應該是太太後娘娘親筆信。”
護國公的目光一跳。
來人拍一下鐵盒,道:“這個人頭,我家王爺說送與國公爺你了。”
護國公目光在鐵盒上停了停,點頭道:“好,替我多謝王爺。”
“國公爺客氣了,”來人說:“我家王爺還命在下問國公爺一句,聽聞你們護國公府上的少爺和小姐們,不日将啓程離開江南,前往江南避禍?”
護國公又看一眼被放在茶幾上的鐵盒,道:“沒有的事。”
來人看着護國公笑了起來,道:“這就好了,在下回去後,會跟我家王爺說流言不可信,國公爺并不打算送家人去遼東。”
護國公的面色平靜,擡手撚一下颌下已經全白的胡須,道:“請秦王爺放心好了,我這裏沒有變故,傅太妃娘娘那裏也沒有變故。”
來人聽了護國公這話後,沖起身沖護國公行了一禮,道:“在下知道了,剛才在下聽聞府上的老太君去了,還請國公爺節哀。在下不易久留,在下這就告辭了。”
說完話,來人也不等護國公說話,直接轉身就走了,他諒護國公也沒有膽子強留他。
親信管事送了來人回來,剛在書房門前站下,就聽見書房裏響起一聲茶盞被砸在地上的聲音。管事的将到了嘴邊的禀告又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等了一會兒後,才重新沖書房裏禀告道:“主子,來人走了。”
“知道了,”護國公的聲音從書房裏傳了出來。
管事的不再說話,退到了一旁站下。
書房裏,四個幕僚分了左右兩邊,坐在了護國公的下首處。裝着孟其洲人頭的鐵盒,這會兒放到了護國公的書桌案上。四個幕僚都不往鐵盒處看,孟其洲是睿王身邊的幕僚,同爲幕僚,這讓四位先生多少有些物傷其類之感。
“秦王殺了孟其洲,”護國公低聲道:“他這也在是告訴老夫,他能殺孟其洲,他同樣能殺我的兒孫。”
護國公一陣的頭暈,秦王這是在逼他自斷後路。若他将兒孫送往遼東,至少可保他們這一支的莫氏子孫不絕,可現在呢?秦王若是勝了還好,這位若是輸了,那他莫潇豈不是要帶着全家,陪着秦王李祈一起萬劫不複嗎?
“唉,”一個幕僚歎氣道:“國公爺,如今容不得您選了。”
護國公坐在書桌案後面,手邊上就擺着孟其洲的人頭,過了許久,護國公才道:“是啊,睿王必敗,老夫還選什麽?”
“若是遼東鐵騎能盡快南下的話,那……”另一個坐在護國公右下首的幕僚要說話。
護國公擺一下手,打斷了這位的話,道:“遼東軍才與蠻夷血戰一場,他們如今不可能南下。”
“是啊,”坐在護國公左下首處的兩位一起點頭,道:“光要籌集糧草,遼東那邊就至少等到這個秋季過去,這還要看遼東的這一次秋收的情況,若這一年還是荒年,那明年一年之内,遼東軍都不可能南下。”
書房裏無人說話了,睿王能再撐一年嗎?這顯然不可能。
“老爺,”劉氏夫人的聲音這時從門外傳來。
護國公沒讓夫人進書房,而是自己走出了書房。
書房門外,劉氏夫人已經穿上了喪服,看見護國公出來,便從身後丫鬟的手裏拿過一套喪服,遞到了護國公的跟前。
護國公将喪服拿在了手裏,并不穿,看着劉氏夫人道:“母親的喪事你看着辦吧,明日我進行宮一趟,母親這一去,我就得丁憂了。”
長輩死,兒孫是要辭官守孝的,老太君這一去,護國公按律,得爲老母親守二十七個月的孝。
聽自家老爺這麽一說,劉氏夫人忙擡頭道:“可我們現在也回不去京城啊。”
“再說吧,”護國公道。
“再說?”劉氏夫人說:“這要如何再說?老爺打算什麽時候送字青,書青他們去遼東?”這事在劉氏夫人看來,比老太君的喪事更重要!
護國公看一眼這會兒站在他跟前的這些人,跟劉氏夫人道:“他們不去遼東了。”
“什,什麽?”劉氏夫人驚叫了起來,不讓兒孫們去遼東,難道要兒孫們陪着睿王一起死在江南嗎?!
護國公不能跟自己的夫人解釋什麽,隻能是道:“你去忙母親的喪事吧,”說完這話,手拿着喪服,護國公轉身就要回書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