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親眼所見,親身體會,有些事你就不明白,有些人你也就看不明白。遼東軍與蠻夷的這場仗,孫方明覺着自己要還是在帝宮裏當他的太醫,那他不會在乎,遼東離京師城遠着呢,再者不是有遼東軍在嗎?你遼東軍拿着朝廷的糧饷,你就得爲朝廷守住遼東啊,不然要你遼東軍做什麽?
可自己這會兒就身在遼東,孫方明知道朝廷曆年往遼東發的糧饷,還真沒多少,那糧饷多半都被一層層的衙門給克扣了,小聖上嘉順帝登基之後,朝廷就沒再往遼東發過糧饷了。中原都因着諸王争位而烽煙四起了,誰還記得遼東?
遼東的百姓也是天晉朝的民啊,遼東軍不也是天晉朝的一支兵馬嗎?卻活生生成了孤懸中原之外的民與軍,就這麽無人管,無人問了,軍中要用的糧草與藥材要莫良緣拆家籌錢去買,中原的糧商還要加價,這利謀得形同喝兵血啊。
睿王沒問過遼東的這場仗,可睿王好歹也沒有要求遼東軍南下中原助戰過,但那封傅太妃借着小聖上的手傳來的诏令,孫方明是親眼看見的。遼東軍正在關外與蠻夷力戰,就算不知道莫望北身中劇毒,昏迷不醒,不知道莫桑青在關外大漠中生死不明,你傅氏也不應有臉下皇命,命遼東軍分兵去江南保你兒子的皇位去啊。
沒有了遼東軍守着遼東這道國門,真讓蠻夷馬踏中原了,誰敢說自己能替君王守住這片江山?
莫桑青是帶病出征的,雲墨膝骨裂了,還騎馬趕路,莫良緣人前鎮定自若,人後偷偷抹淚,爲着出征在外的未婚夫婿,陸六小姐生生将自己逼死了,邱嶽父親還停屍浮圖關,未入土爲安,他這個身爲人子的,卻要帶兵出關。
……
孫方明在遼東看了很多事了,他方才氣雲墨,又沖周淨發火,其實孫太醫正真正恨的是自己,他官拜太醫正,醫術聞名天下,可他在遼東做不了什麽,他誰也救不了,也勸不了,明明應該是個治病救人的人,卻成了一個旁觀者,悲傷,生離,死别,人生在世無非悲歡離合四字,可他獨獨沒見過這個歡字。
“孫大人,”李袗從後面跑過來,看清坐在石凳上的人是孫方明後,五皇子殿下跑到了孫方明的面前。
“下官見過五殿下,”孫方明起身給李袗行禮。
“免禮吧,”李袗拽一下孫方明穿着的長袍,将孫方明拽得坐下了,李袗才看着孫方明道:“我剛才看見雲将軍的腿上綁了好厚好厚的傷布,孫大人,雲将軍他又不能走路了嗎?”
“能的,”孫方明說:“隻是不能走長路了。”
李袗說:“那他會好嗎?”
不知道雲墨這膝傷能不能痊愈,但孫方明還是跟李袗道:“會好的。”
李袗的這個心算是放下了,又問孫方明說:“那有少将軍的消息了嗎?我問莫姐姐,她說還沒有哦。”
“那就是沒有了,”孫方明說:“不過下官想,少将軍會沒事的。”這又是一句連孫方明自己都不相信的胡說八道了,可看着李袗憂心忡忡的模樣,孫方明就不忍心說實話。
李袗噘着嘴。
“五殿下用過早飯了?”孫方明沒話找話地問李袗道。
李袗搖頭,想想,從衣兜裏拿了一小袋糧塊出來,問孫方明道:“孫大人你吃糖嗎?”
孫方明搖頭,随口問了一句:“這糖是哪兒來的?”莫良緣不讓李袗吃糖,怕小孩子吃壞了牙,這是哪個侍衛經不過小孩子的纏,給李袗買了糖吃?
李袗說:“我三哥派人來了,這是我三哥讓信使帶給我的,說是江南那邊的姜汁糖,是用生姜做的哦。”
孫方明一下子就又從石凳上站了起來,睿王派人來了?“這信使在什麽地方?”孫方明小聲問李袗道。
“在正廳,”李袗仰頭看着孫方明了,說:“孫大人你怎麽了?”
孫方明招手叫了一個在院中值守的侍衛,讓這侍衛帶着李袗,他自己往正廳趕。他剛才難不成魂離體了嗎?怎麽連莫良緣和雲墨離院去了正廳,這動靜他都半點沒有察覺到?孫太醫正一邊抱怨着自己,一邊急匆匆地往正廳趕,如果這是睿王來催遼東軍南下了,孫太醫正想他其他的事做不了,幫着莫良緣罵一罵來使,他還是行的。
正廳裏,莫良緣起身,将睿王的親筆信交給了雲墨的手裏。
雲墨忙展信來看,因爲膝傷,雲墨的腿這會兒坐下後不好彎曲,就隻能直挺挺地伸着。
送信來的人,是睿王身邊的幕僚,孟大儒的弟弟孟其洲。孟先生也不說話,就坐着等雲墨看完信。
莫良緣在正廳裏來回走了幾步,顯得有些不安。
雲墨将信看完,抹一把臉,看着整個人疲憊不堪的模樣。
孫方明在這時到了正廳門外,求見之後,得莫良緣應聲,孫方明便進了正廳。
雲墨開口便道:“孫大人怎麽來了?可是正院有事?”
孫方明知道雲墨是在問莫望北,直到這會兒孫方明才意識到自己魯莽了,他一個大夫跑正廳來幹什麽?莫良緣需要他幫着罵人嗎?有這工夫,他不如守在莫大将軍身邊,琢磨着再換一個藥方也是好的啊。
“孫大人?”莫良緣也看着孫方明問。
“無事,”孫方明闆着臉道。
莫良緣和雲墨幾乎是同時松一口氣,聽見孫方明在門外求見,他們真怕是莫大将軍出事了啊。
“你是,”孫方明盯着睿王的來使看,過了一會兒才将人認出來,道:“你是睿王府的孟先生?”
孟其洲起身給孫方明行禮。
“不用多禮了,”孫方明不等孟其洲一禮行完,自己也不還禮,老實不客氣地道:“睿王爺還好嗎?”
孟其洲被孫方明弄愣住了,這位名醫以前可是有君子風範的啊,,這怎麽人到了遼東之後,變得毫無禮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