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兩?”嚴冬盡看着來報信的人,哂笑了一聲。
爲了五十兩銀子,招了一個害死自己女兒的人進家門,王氏自己不去死,楚安鄉也不會放過她的。老族長晃一下手裏的酒杯,所以王氏的命,楚芳晴的命,加起來也不過五十兩銀?看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嚴冬盡,老族長胸悶得厲害。
“知道了,”老族長跟來報信的下人道:“此婦不過是個妾,沒有爲妾辦喪事的道理,讓孫氏看着辦吧,城外難道找不着一處埋屍的地方?”
“是,”報信的下人跑走了。
嚴冬盡将筷子拿在手裏,問老族長道:“楚老找我過來,就是請我吃飯的?”
看看嚴冬盡手裏的筷子,又看看這位面前幹幹淨淨的碗碟,滴酒未少的酒杯,老族長道:“這酒菜不合嚴少爺的胃口?”
嚴冬盡面無表情地道:“我來之前用過飯了,明日要出征,我就不飲酒了,等我打了勝仗回來,我再來府上向楚老你讨一杯水酒。”
明知道這位是不願用府裏的酒菜,要這位說出來的話讓你沒辦法反駁,老族長笑一下,放下酒杯,跟嚴冬盡道:“我問過了,我楚氏的那幫子孫,還是有人願意随嚴少爺出關征,去沙場上建功立業的。”
嚴冬盡神情認真地聽老族長說話。
老族長從袖中拿出一份名單,遞給嚴冬盡,道:“這上面的,是被我逼着出關的。”
嚴冬盡接過名單,掃上一眼,這上面的人名可不少,“那楚老的意思是?”嚴冬盡問。
“嚴少爺是帶兵的人,會不知道老朽的意思?”老族長反問嚴冬盡道。
嚴冬盡輕抖一下手裏的紙張,道:“這上面的人都不可重用。”
老族長點一下頭。
“知道了,”嚴冬盡将這名單收進了袖中,跟老族長道謝道:“多謝楚老。”
“那裏,”楚老手往嚴冬盡的身後指。
嚴冬盡回頭看,楚家老宅的花園比遼東大将軍的花園要雅緻很多,盛夏日的花園裏,繁花開得姹紫嫣紅,煞是漂亮。嚴冬盡說:“哪裏?花嗎?”
“那院牆外,就是我楚氏的祠堂,”老族長說道。
嚴冬盡坐正了身體,世人對宗族的看重,在嚴冬盡這裏就不存在,一聽老族長說祠堂,嚴小将軍馬上就沒了興趣。隻是不感興趣歸不感興趣,嚴冬盡在面上沒表現出來,隻道:“是嗎?楚老不說,我還真的不知道。”
老族長喝了一杯酒,這酒是好酒,酒杯稍一晃動,酒香就會從酒杯中溢出,嚴冬盡嗅一下鼻子,低頭看一眼自己面前的酒杯,但仍是沒碰這隻青瓷的酒杯。
老族長一杯酒下肚,跟嚴冬盡說起了楚家兒郎世代爲将,征戰沙場的事。
嚴冬盡皺一下眉頭,對這事他仍是不感興趣,但看看天色,夏天日頭長,這會兒近黃昏了,但天色還是亮着。想想自己還有時間,嚴冬盡還是坐着不動了,面上不顯,但實則心不在焉地聽老族長說話。
老族長跟嚴冬盡說自己的父兄,說讓當年讓他失了一隻眼睛的,那一仗的慘烈。
嚴冬盡從心不在焉,到漸漸地聽入了神。
“他們的屍骨沒有尋回來,”老族長又飲了一杯酒,道:“至今仍埋在關外的黃沙下。我楚家祖墳裏,女人們的屍骨有,男子的卻沒有幾具,多是衣冠冢,黃沙埋忠骨嘛。”
嚴冬盡點一下頭,算是給了老族長一個回應。
“可現在我楚氏竟有那麽多畏戰了,”老族長問嚴冬盡道:“嚴少爺,你說這是爲了什麽?”
嚴冬盡老實道:“我不知道。”
“富貴日子過久了,”老族長歎道。
嚴冬盡愣住了。
“嚴少爺,那些我楚氏的不肖子孫出了關,他們也還是會畏戰的,”老族長似是醉了,目光變得流離不定,老族長說:“戰事順利還好,戰事若是不順,你要防着這些人因爲自己膽怯而亂了軍心。”
“那我要怎麽做?”嚴冬盡問。
聽見嚴冬盡這麽直白的問自己,老族長笑了起來,這位待人冷淡,看着是個很孤傲的人,可仔細想想,由莫桑青帶在身邊長大的人,又怎會不知如何與人相處?嚴冬盡是知道什麽時候該低頭,什麽時候該不恥下問,什麽時候要話說得多一點的。
“您,”嚴冬盡有些疑惑地打量老族長一眼,說:“您不會是在跟我說,讓我在未開戰之前,就将這名單上的人都殺了吧?”這老爺子這麽狠呢?
老族長被嚴冬盡的想法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了,道:“殺了?他們可是我楚氏子孫啊。再者,尚未開戰你就斬将,嚴少爺你就不怕亂了軍心嗎?活下來的那些楚家子孫,又如何還會聽你的号令?”這不沒跟蠻夷打起來之前,軍裏自己先打起來了吧?
嚴冬盡說:“那您的意思是?”
“戰事不利時,你不要讓他們說話,”老族長教嚴冬盡道:“将他們放在前軍,斷他們的後路,就讓他們做先鋒。”
嚴冬盡皺起了眉頭,先前這位還說這些人不能重用,這會兒又說戰事不利時,要用這些人做先鋒?這老爺子是在耍他玩嗎?
“怕死,他們就會想辦法活,”老族長繼續教嚴冬盡:“當你斷了他們的後路後,他們就會用盡去跟蠻夷拼命,無論如何都想活,比舍生忘死更有用。”
這是老于世故之言了,嚴冬盡又聽入了神,這個,他叔父和大哥還真沒有教過他。
“帶着我的好兒孫們,還有那些怕死鬼出關去吧,”老族長将酒壺裏的酒都喝完了,跟嚴冬盡道:“我這個老頭子在日落城裏等你們凱旋。”
摸下放在袖中的紙卷,嚴冬盡沖老族長點一下頭,起身告退。
“嚴少爺,”看着嚴冬盡走下涼亭了,老族長突然又說了一句:“出關之後,你身系三軍生死,我遼東百姓的生死,望你顧大局,最好,最好你忘了你是誰,隻記得你是三軍的統帥就是。”
嚴冬盡太年輕了,就算這位也是幼年從軍,但這位從來沒有獨自領兵出關過,以前這位的身邊有莫望北,有莫桑青,而這一次,這位是獨自一人了。老族長很不放心,但除了提點嚴冬盡幾句話外,他什麽也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