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盡把弄着手裏的步搖,這是他在日落城東臨街的一家首飾鋪裏買來的,金步搖,盛放的一朵牡丹,花蕊中墜着幾串小粒的珍珠。嚴小将軍喜歡這朵金牡丹,卻不喜歡顔色跟金不搭的珍珠,于是又專門尋了幾串小粒的金珠串來,要用這金珠串換了珠串。
也不用專門的工具,嚴冬盡就用一把匕首來撬嵌在花蕊之中的珠串,工具不稱手,但嚴冬盡動作很小心,生怕将花蕊撬壞了。
陸竹生進院門,幾個侍衛這會兒都坐在廊外的台階上,院子裏竹林生長茂盛,将整個院落都遮得嚴實,所以侍衛們坐在台階上曬不到太陽,完全就是一副乘涼的架式。
沖要起身的侍衛們擺一下手,讓這幾位不要起身了,陸大公子走到階前,小聲道:“展翼人呢?”
一個侍衛還是起身的道:“回大公子的話,展翼哥昨天值夜來着,這會兒他應該在休息。”
“坐着吧,”陸大公子指一下這侍衛剛坐着的地方,自己往台階上走。
“嚴少爺,陸大公子來了,”有侍衛高聲沖廂房裏禀告道。
“哦,”嚴冬盡在廂房裏應了一聲。
陸大公子在廂房門前敲一下門,走進廂房,看清嚴冬盡正在做什麽後,陸大公子這心情就馬上又惡劣起來。他這些天過得焦頭爛額,夜不能寐,這位倒好,坐在屋裏折騰首飾!
“陸大哥,”嚴冬盡頭也不擡地道:“現在軍糧有多少擔了?”
“你在做什麽?”陸大公子不答反問道。
“給良緣的,”嚴冬盡折下了珠串,開始将金珠串往花蕊上安。
陸大公子沒好氣地道:“你倒是有心了。”
嚴冬盡說:“我覺得良緣會喜歡。”
陸大公子看一眼明晃晃的金步搖,說了句:“太俗。”
“嗯?”嚴冬盡忙活着安金珠串的手一停,擡頭看陸大公子,說:“俗?你竟然說金子俗?”
陸大公子搖一下頭,道:“金子大俗之物,還是玉好。”
想想莫良緣那幾大箱明晃晃,金燦燦的首飾,嚴冬盡頓時就覺得陸大公子的話刺耳,“那以後有金子,陸大哥你就送給我,我不嫌金子俗氣,我就愛金子。”
陸大公子被嚴小将軍拿話噎住了。
嚴冬盡把匕首倒着拿,拿匕首的把子在花蕊上咣咣地砸了兩下。
陸大公子看得眼皮直跳,
步搖組裝完成,嚴冬盡将這支金牡丹步搖拿在手裏晃了晃,金珠串晃動之下,互相碰撞,發出的聲響很輕脆。
“你今天就準備忙活這支步搖了?”陸大公子問。
嚴冬盡說:“現在大軍已經集結完畢,就等着陸大哥你籌集的糧草了,其實我覺得傷藥,還有治拉肚的藥應該再弄一些來才好,誰知道我們出關到了大漠之後,會遇上什麽事呢?”
陸竹生額上青筋繃起老高,冷聲道:“你還嫌藥品不夠?現在城中百姓生病已經無藥可用了,不光是日落城,這方圓百裏之内的城鎮,那家藥鋪的存藥沒被你搜刮來?你還想派你手下的那些土匪們,到哪裏去搜刮?”
嚴冬盡看了陸大公子一眼,說:“搜刮?陸大哥你這話說得難聽了,我這怎麽叫搜刮呢?還土匪?好好的三軍将士,怎麽到了你的口中就成土匪了呢?”
縱兵去搶了方圓百裏之内,所以藥鋪醫館的存藥,連大夫都被抓進軍中來了,陸大公子深覺,自己用搜刮這個詞是客氣了,這不就是搶嗎?
“有人找陸大哥你抱怨?”嚴冬盡問。
陸大公子說:“抱怨的人很多,人吃五谷雜糧,誰能一輩子不生病?你将大夫和藥品都弄到軍中來了,你讓百姓怎麽辦?”
“怎麽辦?熬着啊,”嚴冬盡說:“我們打了勝仗回來,大夫回醫館,藥品可以從别的地方運來。”
“那得是什麽時候?”陸大公子問。
“不知道啊,”嚴冬盡說着話想想,道:“鐵木塔死了以後。”
陸大公子說:“複生,你不能這樣。”
“我沒辦法,”嚴冬盡寸步不讓,道:“我現在得爲三軍将士們打算,我又不是地方官,我還要操心老百姓怎麽過日子?”
“你,”陸大公子說:“你不能不講道理吧?”
嚴冬盡看陸大公子一眼,撇一下嘴,道:“陸大哥,能見着你的人,不可能是普通百姓,能見着你的人,一定非富即貴,你啊,别人家說幾句好話,就心軟了啊。那些人,家裏死幾個孩子就絕戶了?不能吧?”
陸大公子氣結了,道:“家裏死幾個孩子絕不了戶,那孩子就該死了?”
“那我們這些出關打仗的人就天生該死了?”嚴冬盡說話的聲音突然一大。
陸大公子臉色難看下來。
“我也不是把藥鋪都搬空,把大夫都抓了,”嚴冬盡說:“我就是拿把好藥都拿了,這些藥,普通百姓用不起的,沒理由平日裏用不起,我出關打仗了,這方圓百裏之内的百姓們就突然都變得有錢,能用得起了?”
“好,”陸大公子說:“算你說的有道理,可你怎麽不想想,藥鋪裏的藥材一少,大夫一少,這藥錢和出診的費用就會漲,普通百姓能出得起這個價錢?”
“那是他們跟藥鋪和醫館的事了,”嚴冬盡理所當然地道:“我說了我不是地方官員,這事輪不到我操心。”
話題又被嚴冬盡繞了回來,陸大公子覺得自己要空手而回了。
“哼,”嚴冬盡這時又冷哼了一聲,道:“我哥平日就是待什麽人都好,讓有些人弄不清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了!”
陸大公子真懷疑嚴冬盡這是在罵他。
“再有人來找陸大哥你抱怨,你帶他來見我,”嚴冬盡說:“讓他當着我的面抱怨。”
“你能乖乖聽罵?”陸大公子問。
“宰幾個就沒事了,”嚴冬盡手裏捏着金牡丹步搖,一邊語調森然地道:“這樣陸大哥你的耳根就清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