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管事的從門廊裏加建的小屋出來,看清站在台階下的是綠袖後,這位年歲也不算大的年輕管事頓時就皺了眉頭,快步走下台階,毫不客氣,劈頭蓋臉地發問道:“你怎麽出府去的?”
綠袖說:“我家小姐命我出府采賣,我從東邊的小門出府的。”
管事的說:“你有出府的門牌?”
綠袖搖一下頭。
管事的道:“沒有門牌,你是如何出府的?”
“就這麽跟着府裏的丫鬟婆子們走出去的,”綠袖說了一句。
管事的目光審視地看着綠袖,半天才道:“你在這裏等着。”
綠袖看着管事的跑進府門裏去,低頭看看手裏拎着的琉璃燈,嘴唇微啓地笑了笑,這下子,莫良緣得去見折落英了吧?這二人應該常見面才對的。
半柱香的時間後,管事的從大門裏出來,走下台階跟綠袖道:“你進府吧。”
綠袖說:“多謝了。”
管事的沒說話,隻手往台階上指了指,讓綠袖快些走。
綠袖就這麽着走進了大将軍府,兩個婆子在門裏等着她,一路跟着綠袖回到西跨院後,這兩個婆子才離開。
“你回來了!”折九小姐見到綠袖的面便道:“見到人了嗎?”
綠袖說:“九小姐,莫良緣來過了?”半柱香的時候,也夠莫良緣來西跨院一趟了。
“沒有,”站在折九小姐身旁的紅雲道:“莫良緣隻是派了一個管事婆子來問了問。”
原來莫良緣沒有過來,綠袖頓覺失望。
“我問你的話,你聽見了沒有?”折九小姐這時不滿道:“你還巴望着莫良緣過來,爲了你出府的事,将我罵上一頓嗎?”
綠袖忙笑着說奴婢不敢,将自己在買的東西拿了出來,在桌上堆了一堆,将這話茬岔了過去。
“我家夫人說,請九小姐現在什麽都不要作,”綠袖将一盒胭脂雙手捧着拿給折九小姐看,一邊小聲道:“我家夫人怕莫良緣這人疑心重,怕她疑九小姐,這樣對九小姐就不好了。”
折九小姐看一眼手上的胭脂,很看不上眼地将胭脂丢回到了綠袖的手上,道:“這個我不用,我的胭脂都是我娘找匠人專爲我做的,這個就賞你了。”
綠袖喜笑顔開地謝折九小姐的賞。
折九小姐拿起一旁的茶杯猛喝了幾口,将茶杯放下後,折九小姐想起來自己剛喝過水,便奇怪道:“我最近是怎麽了?怎麽總是口渴?”
綠袖笑着道:“想是遼東多風沙,不比河西多水,九小姐受苦了。”
折九小姐沒多想,她現在除了口渴外,沒其他不适的感覺,口渴就多渴水好了,莫良緣總不能不給她水渴,對吧?
綠袖盯着折九小姐看了一眼,将一方繡帕又雙手捧着,呈給折九小姐看,看似随意地道:“九小姐還是得快些見到莫良緣的好。”
折九小姐沉了臉,道:“我還得求着她見我不成?她有本事就一輩子不見我。”
綠袖歎氣道:“九小姐何必與她置這個氣呢?”
折九小姐冷哼了一聲,拿起剛被紅雲倒滿水的茶杯,又喝了一杯水。
正院的卧房裏,莫良緣替莫大将軍洗了一把臉,正拿着一把牛角梳,很小心地替自己的父親梳理頭發。
雲墨坐在一旁道:“房耀和周淨已經跟着那個叫馬婆的婦人走了,這麽晚收攤,城門已關,這個馬婆的落腳地就在鳴嘯關裏。”
莫良緣幽幽地道:“這些人都是被蠻夷掠去的人嗎?”
雲墨沒說話。
“我爹說過,他對這些被掠之人有愧,”莫良緣小聲道:“他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有朝一日他可以率兵攻破蠻夷的王庭,一是爲了報效君王,盡他爲将之人的本份,二是他想将這些被掠之人帶回來。我爹還說,若是真有這一日,他會給這些被掠之人下跪請罪,因爲他們受得罪,是他這個爲将之人無能所緻。”
雲墨仍是沒有說話。
窗外風聲很大,有細細的黃沙撲打在窗上,屋裏燭火跳動,照亮着光線所及之地,光與暗的交界看着不分明,如水墨山水畫一般,被人用筆暈染着,将光與暗相融。
“要如何說呢?”雲墨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小聲道:“有人念着家國,有人卻隻想活着。良緣,有些事是問不了對錯的,爲敵,也不過是我們所求的不同罷了。”
他們想守衛家國,保一方百姓的平安。
他們想活下去,不要活得那麽豬狗不如。
誰對誰錯?
“你說他們背主忘宗,”雲墨說:“可他們會跟你說,家國早就将他們抛棄了。”
莫良緣放下了牛角梳,将父親花白的頭發仔細地挽起。
“我們不能輸,”雲墨又道:“良緣,我們輸不起。”
“嗯,”莫良緣低聲應了一聲,說:“我知道。”
輸了,讓蠻夷的鐵騎踏破關城,占了遼東,近而殺入中原?那他們就是不可饒恕的罪人。
“複生跟我說過,他離開河西時,河西折府已經重回折星野父子的手中,”雲墨看着莫良緣道:“折九小姐的事,我看還是寫信将詳情告訴折家父子吧。”
莫良緣扭頭看向了雲墨。
“讓折家自己來清理門戶吧,”雲墨道:“他們若是可以多帶些兵将來,那是再好不過了。”
朝廷不會有援軍,如果有一支折家軍可以過來,那也不錯啊。
“折落英,”莫良緣念一遍這個名字,跟雲墨道:“先等等我大哥那裏的消息吧,這信我可先寫好。”
雲墨點一下頭。
房耀和周淨這時待在一個巷口,入夜之後,兩人身後的小巷與外面千家萬戶都亮着的燈光不同,這條小巷陷在黑暗之中,不見半點光亮。
“我們鳴嘯關還有這種地方?”周淨跟房耀疑惑道:“這裏的人呢?都被奸細殺了?”
“你能不能不要烏鴉嘴?”房耀沒好氣地沖周淨翻個白眼,“你巴着這巷裏的人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