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環境自然是不好的,修在地下,常年不見陽光,天晉開朝以來,不知道有多少有罪的,或是無罪的人死在了這裏,說地下的環境天生陰濕也好,還是說死人的怨氣積聚不散也好,大理寺天牢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陰冷森然。
聽見往自己這裏快步走來的腳步聲,莫桑青站起了身,等看見莫良緣從拐角那邊轉過來了,莫桑青突然想起什麽,将手在身上用力擦了擦,他方才開過殺戒,手看着幹淨,但還是擦一擦得好。
看見莫桑青了,莫良緣哽咽了一聲,開始往莫桑青的面前跑。
莫桑青正想将自己收拾看起來幹淨一些呢,聽見莫良緣的腳步聲不對,等莫少将軍擡起頭來,他的妹妹已經跑到了他的跟前,一頭就紮進了他的懷裏。
男女七歲不同席,親兄妹也是如此,莫桑青已經不記得他與莫良緣上一次這麽親近是什麽時候了,身體僵了一僵,但衣服濕了,意識到自己的妹妹在哭後,莫桑青忙就抱住了莫良緣,低聲道:“怎麽哭了?良緣?”
莫桑青不說話還好,聽見莫桑青輕聲說話後,原本還隻是小聲抽噎的莫良緣放聲痛哭了起來,上一世莫桑青慘死在京師城的街頭,這一世,她哥哥的心髒還在胸膛裏跳動,她哥哥還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莫良緣聽着莫桑青心髒跳動的聲音,竟是懷疑起自己重生一世是不是黃粱一夢,狠咬一口舌尖,感覺到疼了,莫良緣這心才安穩了一些,這不是夢。
“莫要哭了,”莫桑青想看看莫良緣,隻是小妹将自己抱得死緊,他就隻能輕拍莫良緣的後背,小聲哄道:“大哥不是來了嗎?有大哥在,沒事的,良緣,大哥來了,不怕啊。”
莫良緣擡頭看莫桑青。
牢房裏點着油燈,燈光照在莫桑青的臉上有些昏黃,沖着莫良緣笑了起來,莫桑青說:“哭成一隻花貓兒了,讓我瞧瞧,我莫桑青的妹妹什麽時候成了一個愛哭鬼了?”
伸手摸一下莫桑青的臉,莫良緣的眼淚仍是成串地從眼中滴落,“哥,”莫良緣喊。
笑容從莫桑青的臉上斂去,莫良緣這一聲哥喊得,欣喜與痛苦交織,讓莫桑青的心揪了一下,揪心之痛,“哥知道,哥都知道,”又将莫良緣摟在了懷中,莫桑青溫言道:“是不是很害怕?是大哥不好,大哥來遲了,不哭了好不好?大哥跟你道歉,是大哥不好。”
“是我不好,”莫良緣在莫桑青的懷裏搖了搖頭,有錯,不,有罪的那個人是她,從頭到尾都是她不好,若不是她蠢,若不是她貪慕虛榮,若不她瞎了眼睛識人不清,她大哥,她父親,還有嚴冬盡又怎會是那樣一個下場?
不知道自己懷裏的這個妹妹與自己生離死别,又隔世再見,莫桑青不可能完全明白莫良緣這會兒悲怅究竟從何而來,但莫良緣老這麽哭,這讓莫桑青受不住了,“你再這麽哭,大哥就要難過了,”小聲跟莫良緣嘀咕了一句,用手替莫良緣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莫少将軍說:“不哭了,哥這不是來了嗎?”
盯着莫桑青看了好幾眼,莫良緣低頭拭一下眼淚,離開了莫桑青的懷抱。
懷裏一空,莫桑青還沒及說話,莫良緣就掰着他的手看了。
莫桑青的手生着凍瘡,裂口很深。
“沒事,”将手從莫良緣的手裏抽出來,莫桑青不在意道:“過了冬天就好了。”
“怎麽生了瘡了?”莫良緣問,她完全不知道她大哥的手生凍瘡的事。
“你離開遼東上京之後,遼東生雪災,”莫桑青道:“大雪将好幾個村子都埋了,我帶着人去看災情,也沒怎麽碰雪,這手就這樣了。沒事的,看過大夫了,立了春就好了。”
那前世裏,她兄長進宮見她時,手上也是生了凍瘡的,她竟然沒有發現。咬一下嘴唇,喉間血氣翻湧了一下,莫良緣才聲音澀然地道:“真看過大夫了?”
“我傻啊,我不看大夫?”莫桑青又笑了起來,手指彎起在莫良緣的臉上刮了一下,道:“就是凍瘡罷了,不要緊的。”
握住了莫桑青要往回收的手,莫良緣小聲道:“冬盡沒跟我雪災的事。”
“能指望那小子什麽呀?”說起嚴冬盡,莫少将軍的臉色就不那麽好看了。
“雪災,我是說有多少人遭了災?”聰明的沒把關于嚴冬盡的話題繼續下去,莫良緣關心起了雪災的事。
莫桑青愣了一下後才道:“死了一百多人,老天爺不開眼,不給人活路。”
“唉,”莫良緣歎氣。
自己的妹子知道關心旁人了,莫桑青看着莫良緣,突然也歎了一口氣,小聲道:“你長大了。”
眼淚在莫良緣的眼中轉了一圈,眼看着就又要往下落了。
“誇你也哭啊?”莫桑青忙道。
莫良緣又将頭低下了,片刻之後再擡頭,莫良緣跟莫桑青道:“護國公還沒有到,我讓桂嬷嬷去了護國公府,也不知道是不是讓他給扣下了,這個嬷嬷沒有回宮。”
“他在想要怎麽對付我,”莫桑青說:“也許現在護國公府裏賓朋滿座了。”
“趙深和程廣龐都死了,”莫良緣道:“程家的長公子一家在護國公府裏,冬盡拿着大哥給的玉符去調兵了,這事兒我與睿王說過了。”
“睿王還在大理寺?”
“嗯,”莫良緣點頭。
“他幫了你,我會報答他的,”莫桑青道。
“還有,哥,你見過年歡喜了嗎?”莫良緣問。
“見過,去找冬盡的時候見過,”莫桑青說:“冬盡帶那個太監進宮了?”
莫良緣看着自己的兄長,低聲道:“他叫俞暮曉。”
俞這個姓,讓莫桑青的目光猛地就是一沉。
莫良緣說:“他是俞常勝的嫡孫。”
“這不可能,”莫桑青搖頭道:“俞家是被滿門抄斬的,怎麽可能還有餘孽活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