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良玉低着頭,接着手絹輕拭了一下嘴角,道:“讓将軍你看笑話了。”
“沒什麽,”嚴冬盡說:“三小姐是大家閨秀,沒見過死人的樣子。”
嚴冬盡說大家閨秀時的語調很是生硬,這讓莫良玉擡頭看嚴冬盡。
嚴冬盡問:“好些了嗎?”
“啊,”莫良玉覺得自己方才是多心了,搖頭道:“我夫事了,多謝将軍。”
嚴冬盡的目光越過莫良玉的肩頭,往店鋪外看了看,說:“三小姐怎麽會在這裏的?”
“我回府,”莫良玉說:“回府之前,我想來這時買些東西帶回去,這家店的旁邊有一家糕餅店,我娘親最喜歡他家的糕餅。”
“要小心,”嚴冬盡說:“現在京師城不太平。”
“好,”莫良玉點頭道:“我,我知道了。”
“這手絹我買了,”嚴冬盡扔了幾個銅闆到櫃台上,跟縮在櫃台裏不敢動彈的老闆和夥計道。
老闆忙就沖嚴冬盡點頭,嚴冬盡就是不給錢,他也沒意見,這少年人手裏的刀還要往下滴血啊!
莫良玉心裏突然就泛了甜。
“對了,”嚴冬盡卻在這時突然問莫良玉道:“三小姐,你真的看見睿王身邊的侍衛長,趙季幻被人刺殺了?”
莫良玉呼吸一滞,看着嚴冬盡道:“是,将軍爲什麽又問起趙季幻,是,是我那日看錯了,趙侍衛長沒死?”
這個女人,所有的情緒都被嚴冬盡藏在了眼底,嚴小将軍面色如常地跟莫三小姐道:“他死了,我這次回京見到睿王爺後,趙季幻的死,我是要給王爺的一個交待的。”
莫良玉神情惋惜道:“我一介女子,救不了他。”
“與小姐無關,”嚴冬盡說:“現在街上還亂着,小姐就在這店裏稍等片刻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見嚴冬盡要走,莫良玉突然就伸手,輕拽了一下嚴冬盡的衣袖。
嚴冬盡停步回頭,莫良玉已經盡快地将手收了回去,“三小姐還有事?”嚴冬盡問。
“你,你要小心,”莫良玉道。
嚴冬盡看着莫良玉,突然就笑了起來,這笑容明朗,卻又帶着關外獵獵風沙的味道,與溫柔無關,鐵血且張狂。
莫良玉一呆。
“三小姐保重,告辭,”嚴冬盡轉身大步往店鋪外走去。
莫良玉站在店鋪的門裏,天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生起了一片赤霞,紅得剌眼,莫良玉面前的整條街似乎都被籠在霞光裏,人群還是在四散奔逃,在人頭攢動中,莫良玉的目光鎖在嚴冬盡的身上,将手放在心口上,心跳得很快。
我喜歡這個人,莫良玉跟自己說。
攥在手裏的繡絹上繡的是一枝紅梅,梅香自苦寒來。
地上流淌着人血,人群在哭喊奔逃,侍衛和刺客在搏命。
囚車裏,被飛箭射成了刺猬一般的傅家五子還保持着生前最後一刻的模樣。
赤霞将長街染紅,所有的人都似乎籠在一層血色裏。
說真的,莫三小姐确定心意的這一刻,絕對不是一個吉時。
寶珠帶着人戰戰兢兢在候在店鋪門外,這個大丫鬟現在在莫良玉不找她的時候,甚至不敢自動喊上莫良玉一聲。
老闆從櫃頭後面探出頭來,看一眼門外的一片混亂中的大街,又看看站在他店鋪門前不動的莫良玉,老闆拿嚴冬盡丢在櫃台上的銅闆,将頭又縮了回去。
小夥計也要探頭往外看,挨了老闆一巴掌後,老老實實地呆着不動了。
老闆的年歲已經很大了,再過兩年就要滿七十歲了,到了老闆這個年紀,見得事多了,能看穿的事也就多了。在他門前站着的小姐丢了心,而那個買了他一塊手絹的少年人,心在那裏就不好說了,若真是有心,給心上人的禮物哪裏會是随手拿的?
老闆搖了搖頭,這世上,向來癡情的女子多,而兒郎多是負心。
“嚴少爺,”兩個遼東大将軍府的侍衛押着一個刺客,到了嚴冬盡的面前。
刺客被卸了下巴,牙縫裏的毒囊被待衛捏在了手裏。
嚴冬盡看看這個刺客的模樣,皮膚粗糙,膚色黝黑,模樣倒是平凡,走人群裏一點也不起眼的那種。
刺客瞪眼看着嚴冬盡,看着不像是被擒了,反倒是他還有本事殺了嚴冬盡的模樣。
“你這是笃定有人會救你?”嚴冬盡皺着眉問。
他去傅府拿人,動靜鬧這麽大,全京師的人都能知道這事,可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安排好刺客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人會是誰?
“搜過了?”嚴冬盡指着刺客問侍衛。
兩個侍衛都搖頭,一個待衛說:“搜過了,這小子身上什麽東西都沒有。”
“送去大理寺吧,”嚴冬盡将手一揮。
“嚴将軍,”護國公府的幾個侍衛這時跑了過來,比起遼東大将軍府的侍衛們,他們就看起來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了。
“死了人了?”嚴冬盡問。
幾個侍衛點頭,臉上着火,心裏也不是滋味,都是幹侍衛這個行當的,你看看人家遼東的。
“将屍體送回國公府去吧,”嚴冬盡語調平淡地道:“國公爺不會讓他們白死的。”
嚴冬盡上馬,帶着遼東大将軍府的侍衛們走了,護國公府的侍衛們還在愣神中。
“我們走吧,”看着嚴冬盡騎馬走了,莫良玉才從店鋪裏走了出來,跟寶珠說了一句。
寶珠這才敢開口跟莫良玉說話,“小姐,那糕點?”
“算了,不買了,”莫良玉看看已經關上了門的糕點店。
“奴婢去敲門,”寶珠說。
莫良玉看了寶珠一眼,道:“我說不買了。”
寶珠打了一個哆嗦,忙就低頭道:“是,是奴婢多嘴了。”
莫良玉往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從囚車附近走過的時候,莫良玉停下來看了看傅家公子們的屍體,沒有了家族的庇護,這些昔日的貴公子就什麽都不是了。莫良玉低頭又往前走去,所以家族最重要,沒有了莫家,她也就什麽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