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薩滿在施法請神上身時,是沒有選擇餘地的。
這兒咱舉個例子,比如,張家想求薩滿占蔔來年家中運勢。這薩滿便船上獸袍,帶上獸皮面具,敲擊着腰間的獸皮鼓,舞動了起來,他一邊跳舞,一邊嘴裏還哼哼唧唧地唱“請神雕”。當然了,甭管你要請的是什麽,肯定得給人家上供,燒點紙錢,供點雞鴨魚肉也是免不了的。
等這些繁瑣的程序都完事了,通常有兩種情況發生,要麽真請神上身了,要麽他就是個江湖騙子,裝作有神上身,用詭異的嗓音和語氣來與事主對話。
上了薩滿神的未必是神,附近有什麽髒東西經過了,都可趁機上身。薩滿請神的時候,七竅是張開的,什麽遊魂野鬼呀,還有什麽山中修行的精怪,或者是天上顯靈的大羅神仙,都能進來。
俗話說的好,請神容易送神難,你若真請來的是天上的大羅仙佛,那還好辦,可大多數都沒這麽有福氣了,九成請來的是那些附近的遊魂野鬼。這些遊魂野鬼都不知道在陽間逗留多久了,都是橫死的,家裏也沒給燒過紙,在陰間也是窮的叮當響。
這邊一嗅到有供品的味道,看到有冥币飄灑而下,立刻就沖了上來鑽進薩滿體内。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宿主,可以吃飽喝足了,自然不願輕易從薩滿肉身中出來。所以呢,那時候的薩滿多留了個心眼,在雞血中加入了朱砂。
關于薩滿在獸皮面具上勾臉,早些年間有不少說法。到了現在,已經難得一見,所以就無從考究了。其中最靠譜的是,薩滿勾臉爲何要用紅色染料呢?并不完全是因爲雞血和朱砂都辟邪,京劇臉譜中,關二爺的臉蛋是紅的,薩滿勾臉大多也喜歡按照武聖關二爺的臉來勾。
請神之前,他會告訴事主,說如果一會兒我送不走神了,你就端着鏡子照我。那些遊魂野鬼一照鏡子,見是關二爺的臉,自然就吓跑了。
咱們言歸正傳。
吉新征看出來小翠兒是個薩滿巫婆,不過關東地面上,敢自稱薩滿傳人的沒有一萬也有九千九,可這麽多薩滿傳人裏,估計也就隻有他一個是正宗的。
“大哥,吃飯吧,新征,快把酒拿出來給大哥暖暖身子。”馬老二那邊全都做好了,叫他倆吃飯。
薩滿教的教義跟咱們最常見的三大信仰不同,薩滿教徒信仰的是蒼生萬物皆有靈。甚至連山川河流土壤植物都是有靈性的,吃它們喝它們,就要敬它們。小翠兒趕緊把馬老二摘下來的雞毛碰到院外,然後給那可憐的山雞上了一炷香,嘴裏嘀咕了兩句。
董三立也不是白給的,常年在山中走動知道山中薩滿巫師的生活習慣。他放下碗筷,從屋裏走出來說:“真沒看出來呀,你個小丫頭歲數不大,有神兒上身?”
“大哥真會埋汰人,啥神啊仙兒啊的,山裏丫頭也不懂啥,早些年間父母留下的,說是能保佑我,就留下了。”
董三立和翠兒的對話,是純粹的東北話。恐怕現在的八零後九零後都未必能聽懂了。
東北的薩滿,跟以前蒙人薩滿有所不同,東北當地的這些薩滿巫師幾乎家裏都供仙兒,啥仙兒呢?就是赫赫有名的東北五仙了。東北五仙每尊大仙保佑的也不一樣。甭管是真是假,反正薩滿們都自稱是大仙上身,也叫大神兒。供大仙兒可不像供仙佛之位那麽簡單,要是供的是佛爺的話,家裏有什麽事了,不方便供了,可以送到廟上去,可仙兒不行,你供了不但一輩子都得把家裏的仙兒伺候好了,你的子孫後代也不能給人家斷了香火。
所以沒說嘛,請神容易送神難呀!你供的時候,可能你沒覺得大仙兒咋保佑你,可你要把人家給扔了,那準保過不了兩天惡疾纏身。尤其是供黃大仙的!黃皮子報複心很強!
小翠兒這麽說是啥意思呢?意思便是,家裏沒供大仙,仙兒在自己靈魂中,自己與大仙兒已然融爲一體了。這可了不得呀,可不是随便一個薩滿就敢這麽說的。
自己身上有仙兒了,那就代表可以出馬“看事兒”了。
“喲呵?”董三立一聽,不免對這小娘們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就是盜門魁首,這神調門騙人的伎倆可是見過不少,普天之下,敢說自己身上有仙兒的,那就隻有旁邊這位吉新征了。他小小歲數修爲如此之高?該不會是騙子吧?那不是跟自己關公耍大刀?
“翠兒,這話可不好亂講啊!不是開玩笑的。”吉新征趕緊小聲提醒她。
她個小丫頭片子也沒走出過大山,不知這江湖上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隻要在關東地界,但凡你偷東西,你用千術騙錢的,就都要歸盜門管。而她面前站着的可就是賊祖宗呀!這要是一句話不留神,那董三立便是宰了他也不爲過。
“大哥,你們咋不信呢?真真的有神。”翠兒眨巴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三人的不屑。
“呵呵……新征,你别說話,我來問問她吧。”說着,董三立從兜裏掏出一張五塊錢的票子。“翠兒,你來算算,看我們哥三到底是什麽身份吧?算準了,這票子就歸你了。”
“啥?就這?能花嗎?大哥你竟虎我。”她一輩子沒走出過大山,不認得紙票,隻認幾十年前流通的大洋。
“哈哈……大哥呀,我看你今天真是對牛彈琴了,拉倒吧,你跟個小丫頭片子叫啥真,走走走,進屋吃飯!”馬老二心善,生怕這丫頭得罪了董三立惹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