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驟起,掃落滿地的垃圾,塑料袋、廣告牌、枯枝殘葉、水果皮等因風而起,又因風而落在某個旮旯處被卡住。
臨街的店鋪早已把商店的大門緊閉,剩下的三兩間,也已經在慌亂收拾中,就連有些物品掉到地上了也不敢花那麽一兩秒鍾去撿起,生怕遲了那麽幾秒,就會帶來不幸似的。
“見鬼了,突然冷了那麽多!”明明是盛夏,卻好像進入了初冬時節,不知道誰的咒罵聲,消失在疾風中。
風繼續瘋狂地肆虐着,沒關緊的鐵窗發出“哐哐”的撞擊聲,越過店鋪頭頂的電線被風吹得攪在一起,道旁樹被狂風吹得壓低了頭,全部向一個方向壓着身子。
整條街上,除了風和被風騷擾出來的聲音外,變得死寂、安靜,沒有一個人走過,更沒有一輛車出現。
仿佛,這裏的人都習慣了這種景象,因爲大門緊閉起來之後,這裏的人都消失了,沒有人關心死寂之後的大街會發生什麽事,就好像快要來一場暴風雨而已。
有一個瘦小的身影躲在洛城街和洛城渡口的天橋底下,蜷縮着身子,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對于他來說,這樣的景象也早已司空見慣,畢竟他已經躲在這裏好幾個月了。今天,他就是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夠讓這條本該車水馬龍、人山人海的洛城街變成這個鬼樣子。
他蹲下來,用細弱無力的雙臂抱着自己骨瘦如柴的雙腿,以此來增加自己的體溫。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天橋那邊,他好像知道,會有人從那邊過來,然後走到他這邊,所以,他在耐心地等着,等着……
狂風忽然靜止了下來,塑料袋、廣告牌、枯枝殘葉、水果皮等都因爲風的停止而慢慢下墜,沉澱,然後默然在地。
一個全身穿着紅色連衣裙的女子,出現在視線裏。
少年探了探腦袋,出神地望着她向這邊走來。
女子看起來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一米六五左右的高個子,身材很修長,臉蛋是典型的瓜子臉。她雙手無力地随意垂在大腿兩側,那雙細小的腳鞋子都沒有穿,直接踩在滿是石子的橋面上,任由血迹染紅了那身後的橋面地闆,映襯着她身上的一襲紅衣,顯得如此的詭異和絕然。
走到橋中央的時候,她轉了個身,看着橋下面的大馬路,那因風而起又落的雜物靜止在路面上,一張電影海報映入了她的眼簾。
《詭殺》——今年最火爆的恐怖電影……
上面的宣傳語句寫得再精彩絕倫,對女子來說,都不是她所關心的,她關心的是,上面那個女演員吳悠的照片,就在七天前的晚上,她死了,而她,親眼目睹了一切,就在那個渡口的岸邊跳了下去。
這張殘缺的被風吹到這裏的海報本該挂在電影院的門口和大街小巷各處,卻因爲那天晚上吳悠的死,被當地人徹底撕掉了,每個街角貼的海報,都被撕了。
一起被撕掉的,還有女子疼痛的靈魂。
突然,風又死命地刮了起來,把那張海報,以及周圍所有能被吹起的物品都吹到了空中,它們像懸空了一樣,在女子的眼前喧嚣着,似乎在向她宣告她的罪迹,那衆所周知又無可奈何的罪迹。
女子紅了眼眶,在天橋中央久久而立,眼淚瞬間浸濕了紅色的連衣裙,風把她的裙子吹了起來,那已經肮髒的裙擺擋住了她蒼白的秀臉,卻擋不住她滿臉的淚花。
“爲什麽?爲什麽是我?爲什麽?!”女子仰頭狂吼着,卻沒有人聽見她所說的一切,每一個字都落在了風塵中,連同她的眼淚,飄飛在瞬息而逝的狂風中。
女子絕然地轉過頭,繼續朝渡頭這邊走來,她眼中的淚水,已經消失不見,剩下的,是一種生無可戀的眼神和絕望。
少年也轉過身,看着她走下橋頭,望着她決然而去的身影,卻沒有出聲。
生怕自己不小心發出個聲音,會把她的腳步打亂似的。
渡口上停泊的船隻已經沒有了人,空空如也的船體在疾風中搖晃着,浪花拍打着船體,發出凄慘的聲音。
“如果,我在這裏跳下去,你能告訴我爲什麽嗎?”女子再次抽噎着說,她的聲音顫抖着,帶着一絲絲的痛楚和無奈。
“難道她要跳下去嗎?”少年站了起來,走出天橋底,慢慢地向她靠近。
“爲什麽是我?爲什麽是我?你告訴我啊!今天不是你的頭七嗎?你告訴我,爲什麽是我?”女子發了瘋似的哭喊,對着風,對着洛城河,還有那一夜女演員吳悠跳水的地方。
七天前,那個賣座足以驚人的女演員,正是從這裏跳了下去的,女子親眼看到,她毫不留戀地就跳了下去,連掙紮都不掙紮。身後還有一群哄笑的人。
現在,女子站在岸邊,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依然曆曆在目,恍如昨夜……
女子赤着腳,腳背已經冷得通紅,腳底的血迹拖了一路,她慢慢地向水邊靠近,直到看到自己的倒影才停了下來。
她突然仰天大笑,笑得決絕,笑得凄然,那種笑,襯着她慘白的臉色,毫無違和感,隻是增加了幾分凄美,幾分落魄。
她閉上了眼睛,不去看這個紛擾的塵世,不看這讓她生不如死的地方,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
“噗通”一聲,水面驚起兩圈漣漪,瞬間就平靜了下來,她也沒有掙紮。
少年緊接着也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他潛入水底,冰冷的河水也沒有打消他要救她的念頭。
少年拖着她奄奄一息的身子,往岸邊遊,因爲常年的水上生活,他水性非常好。
少年使勁地在她胸口的位置按壓,一邊對她說着鼓勵的話。
大概過了十幾分鍾,她吐了幾口水,才費勁地睜開了眼睛,少年笑了,有種失而複得地笑了。
“你沒死,真好!”少年摸了摸她的額頭,給她撥開那黏在她臉上濕答答的頭發。
女子用手撐起身子,打量着眼前的人,然後莫名其妙地甩了他一巴掌。
“誰讓你救我!”女子幾乎是用吼的,少年不明所以地委屈着,低頭不語。
“讓我死了算了,誰讓你救我!”女子的語氣緩和下來,卻又哭了。
少年急了,他不懂怎麽安慰人,隻能一個勁地道歉:“對不起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不是,我也不是……我隻是不想看到你死而已。我媽媽說,來一趟不容易,爲何要自己尋短見呢?”
“他們都覺得我是災星,是禍害,你爲何還要救我?”女子還在抽泣着,因爲河水冰冷,她現在渾身發抖。
盛夏的河水,難道因爲吳悠的頭七,而變得冰冷嗎?
少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濕了,有心給她衣服也沒用,隻能勸她先到自己那裏去。
“管他呢,他們都覺得你是災星,是禍害,那你就是我的朋友。”
“爲什麽?”女子終于有點感動地問,她從來就沒有過朋友。
“因爲他們也把我當災星啊,有句話不是這樣說的嗎?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女子拒絕了他的好意。
“沒事,我帶你去個地方。來!”說着,就拉着她往偏僻的地方跑。
一路上,少年問了女子很多問題,女子也大概了解了少年的事情,可以說,他們倆是同病相憐的人,所以,他們注定了是要相遇的。
原來,少年是幾個月前才來到洛城鎮的,他本來有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因爲父親車禍,母親改嫁,他成了孤兒,被送到孤兒院後發生了好多事,他呆不下去,就自己偷偷坐船來到了洛城鎮。
而女子,則是這裏的本地人,因爲從出生以來,都給鎮上帶來禍害,而遭到所有人甚至她親人的唾棄,她隻能流落街頭,夜了,就找一個沒人的草垛子躲起來。
而今天,正是因爲吳悠的死亡,讓所有人都逼她,讓她在吳悠頭七這天跟着死去,他們認爲,隻有她死了,鎮上才能免去禍害,才能恢複風平浪靜。
因爲隻要有死人的地方,總有女子的出現,所以他們都認爲,是她帶來的不幸,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
事實上,女子之所以在出現在死人的地方,是因爲她聽到了一個聲音的召喚——那個來自她無法控制的靈魂深處的聲音的召喚。
“對了,我叫夜岚,你呢?”少年笑着問。
“我叫洛小川。”女子也笑魇如花。
兩個人,拉着手,在一片無人知曉的蘆葦蕩岸邊奔跑,一個白色的襯衫,過膝蓋的短褲,一個一襲紅色的連衣裙,嬉鬧着,隐沒在一片随風搖曳的蘆葦叢裏。
蘆葦的葉子在風的作用力下,摩擦出沙沙的聲音,蘆葦花的清香氤氲在整片綠色的海洋裏。白鹭一高一低地掠過草面,往草叢更深處而去。
大風過去,剛才死寂了的洛城街,又恢複了原來該有的模樣,幾家店鋪的主人從門縫裏伸出頭來,四處察看,确定無事之後就把大門打開,恢複了正常的生意。
所有人都湧現在大街上,有些人大着膽子走到渡口岸邊,想一探究竟,到底那個禍害精死了沒有,他們恨不得此刻她已經下了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更好。
可見,鎮民對洛小川的怨恨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根深蒂固了。
也許從她出生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她遭人唾棄的身世了吧。
雖然他們不知道洛小川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但是,他們已經當她跟着那個女演員死去了。
因爲洛小川不僅看到了女演員吳悠死去那一幕,更看到了鎮民好像看熱鬧似的看着她跳下了水而無動于衷,甚至有些人還拍手叫好。
這就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