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率先開口道:“我趁紅氏兄妹不備,将其殺害。屍首皆被我丢入了山坳,陛下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找。”
她面不改色地說着謊,李晟軒的神色晦暗不明,似是在斟酌她的話有幾分可信,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周朗去了何處?”
“我聽紅荷說,他們發現周朗帶兵上山後,便躲藏了起來。”方紫岚滴水不漏道:“周朗帶兵搜尋未果,便隻留了少部分兵士在山上,守株待兔。至于他自己,我猜興許是帶兵去圍剿其他山寨了。”
她的這番話,皆是依據一路上山情形進行的推測。橫七豎八的山匪流寇屍首,和散在各處的兵士屍首,能說明他們交過手,但規模都不大。
想來是山匪流寇仗地形優勢,把周朗留在飛淩山上的兵士逐一擊殺。然而東南大營的兵士經周朗調教,不比江南大營那般草包,是以雙方拼個你死我活,誰都沒有讨得什麽好。
基于事實的推測向來不難,方紫岚能猜到七八分,李晟軒當然也可以。他久久無言,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大,仿佛陰雲籠罩,始終不散。
“無論陛下相信與否,這就是真相。”方紫岚說得輕描淡寫,李晟軒卻冷了神色,“那飛淩山的二當家,率部至江南大營,又怎麽說?”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面上仍是不動聲色,“陛下可是覺得,二當家是因我而去?”
李晟軒居高臨下地審視着方紫岚,沉聲道:“難道不是嗎?”他的聲音低低沉沉,透着說不出的壓迫感。
方紫岚站起身,拂袖道:“陛下若不相信,我說什麽都是無用。”
“方紫岚,你到底是誰?”李晟軒上前一步,近乎逼問道:“爲何有無數人護你,又有無數人想要你性命?”
方紫岚紅了眼尾,卻是一言不發。她該如何告訴李晟軒,她這副身體的原主人,是前朝鎮北将軍平南王與琴姬夫人之女?又該如何告訴李晟軒,她是一個完全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
“你……”李晟軒眼見方紫岚淚光盈盈,不由地心軟,正欲擡手爲她拭淚,卻聽身後刀劍争鳴聲四起。
說時遲那時快,一柄短刀直朝李晟軒背心而來,他隻見方紫岚變了神色,驚呼一聲“小心”,随即就被她狠狠一推,和她調了方向。
短刀刺入方紫岚身體的那一刻,她目不轉睛地望着李晟軒,眼角有淚滑落,唇邊彎起小小的弧度,卻已是勉強,“還好……”
“方紫岚!”李晟軒一手扶住方紫岚的腰,一手拔劍直朝短刀的主人美樂而去,又快又狠的一劍,刹那間便取了她的性命。
美樂雙目圓睜,其中滿是不敢置信。饒是方紫岚,也驚呆了。她知道李晟軒長于行伍,一身武藝更是夏侯芸昭親授,可卻從未想過,他的身手竟會好到這般地步。
幹淨利落,絲毫不亞于鬼門的十殿閻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背上的緻命傷并沒有給方紫岚太多的思考時間,她靠在李晟軒懷中,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忍不住悶哼出聲,“唔,好疼……”
方紫岚斂了神色,走到歐陽梓柔的身邊,一禮道:“啓禀陛下,歐陽小姐改良弓弩之時,我雖未全程參與,但也能看出她的天賦和用心。若是兵工坊交到她手中,大京軍備可期。臣身爲護國守土之将,也可安心了。”
“越國公如此說……”李晟軒甫一開口,就被方才谏言的禦史大夫打斷了,“陛下!”
那禦史大夫說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狠狠地磕了一個頭,“陛下,事關大京軍備,切不可兒戲……”
“兒戲?”李晟軒截住了他話頭,冷哼一聲道:“孫禦史,你莫要以爲自己一把年紀,便可在朕面前倚老賣老了。若是你如此冥頑不靈言辭糊塗,朕允你即刻辭去禦史一職,回鄉養老。”
孫禦史愣了愣,旁邊的蘇昀似是終于回了神,快步走了出來,“啓禀陛下,孫禦史年事已高,精力不濟也是常事。他……”
蘇昀求情的話說了一半,就見李晟軒揚手道:“看在孫禦史及禦史台上下多年盡心盡力的份上,朕賣你們一個面子,也給滿朝文武一個交代,好讓歐陽小姐名正言順地接管兵工坊。”
蘇昀微微皺眉,“陛下的意思是……”
“朕适才便已說了,軍備一事武将最有發言權。既然隻有越國公表态不足以服衆,那就讓鎮守四境的世家都來表态。”李晟軒不怒自威道:“百越夏侯,東南大營,西境獨孤,北境皇甫,以及京中的越國公與衛氏,隻要贊同之數過半,歐陽梓柔便可接管兵工坊,反之便永世不得入朝爲官。”
方紫岚猛地反應了過來,難怪李晟軒之前說她要幫歐陽梓柔此時是最好的時機,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了。
東南大營周朗的贊成票,她定是能幫歐陽梓柔拉過來。百越夏侯将軍的贊同票,隻要李晟軒開口,定然沒有問題。再加上她這一票,已經有三票了。
衛氏便是要看衛昴的意思,這票怕是懸。可北境皇甫霖那隻老狐狸,未必肯表态,棄票的可能性最大。也就是說,獨孤家的贊同票必須要争取到手。
方紫岚一直在腦海中盤算票數,直到散朝都有些神不守舍,連歐陽梓柔喊她都沒什麽反應。
“方大人!”歐陽梓柔扯了扯方紫岚的袖子,她這才注意到身邊的人,“梓柔,怎麽了?”
“我……有點擔心……”歐陽梓柔期期艾艾道:“雖然有方大人幫忙,但……”
她長歎了一口氣,轉了話音,“以我娘的态度,别說去求衛大人幫我了,不求衛大人反對,我便已心滿意足了。至于其他……”
她沒有說下去,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垂眸低聲道:“方大人,你說我會不會永世都不能入朝爲官了?”
“盡人事聽天命。”方紫岚的面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隻要有機會,就得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