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垂下頭,斬釘截鐵道:“是。”
僅一個字,卻足以掀起軒然大波。當年方紫岚孤身入林家村,在東南百姓心中,是宛若神祇一般的存在。
可如今,幸存的親曆者,親口所述,大義凜然的背後,不過是謊言,任誰都無法接受。
就像是一尊神像,經年累月之後,表面華彩不在,露出了内裏的灰敗與空洞。哐當一聲,轟然倒塌,摔個粉碎。
“阿宛姑娘,林镖頭所言,是真的嗎?”李祈佑嘴唇翕動,又問了一遍,“當年先越國公所言,夏侯姑娘死于瘟疫,皆爲謊言?”
阿宛雙唇緊咬,不住地看向方紫岚,然而卻什麽都看不出來,她的臉上有的,隻是近乎麻木的沉靜。
“縱然先越國公在蘇小姐和夏侯姑娘身死一事上撒了謊,那又如何?”阿宛仿佛豁出去一般,一字一句道:“深入疫區,不畏生死,誓與東南百姓共存亡的,也是先越國公。”
她頓了頓,揚聲道:“先越國公說謊,是爲了保全蘇小姐和夏侯姑娘的身後名,正如我今日所做。”
她說着,掙開了方紫岚的手,走到了堂中央,“不是人死了,便要由旁人說三道四的。還是說,就爲這麽一個無足輕重的謊言,你們便覺得,先越國公當年所爲,皆是虛妄?”
她的聲音不大,卻漸漸壓得滿堂鴉雀無聲,直到另一個聲音兀自響起,如同在平靜水面上投下了一枚石子——
“先越國公的謊言,當真無關緊要嗎?”
“夏侯将軍,林家村如今已是一片焦土,嫣兒姑娘不可能在林家村……”蘇昀苦口婆心的安慰還未說完,就被夏侯芸昭寒聲打斷了,“那你告訴我,嫣兒現在何處?”
“這……”蘇昀一時語塞,旁邊諸葛钰接口道:“現今海寇才肅清不久,瘟疫也剛得到控制,各地亂境尚未平複,還請夏侯将軍稍安勿躁,待過些時日局勢穩些,自能找到嫣兒姑娘。”
蘇昀随聲附和道:“是啊,說不定到時還未等夏侯将軍去找,嫣兒姑娘自己便回來了。”
夏侯芸昭冷冷地看向諸葛钰和蘇昀,“諸葛小子,蘇禦史,你們兩人一唱一和,擱我這說書呢,還是演戲呢?事到如今竟然拿海寇說事,是存心損我臉面,還是想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參我一本辦事不力呢?”
“夏侯将軍言重了,我們自是不敢。”諸葛钰起身對着夏侯芸昭一禮道:“若非有夏侯将軍在此,如何能這麽快就肅清了海寇……”
“打住。”夏侯芸昭一揮手,神情淩厲道:“諸葛小子,我和你交個實話,東南之地除林家村和榮安王封地之外,我都找過了。”
她話音剛落,另一邊瞧熱鬧的榮安王便擺了擺手道:“夏侯将軍這是何意?我可沒有偷藏你家嫣兒姑娘。你若不信,大可來我封地搜一搜。”
“用不着。”夏侯芸昭挑了挑眉,輕哼一聲道:“我諒你也沒那個膽子。”
“夏侯将軍,你怎可對王爺無禮?”榮安王身邊的人剛一開口,就被他按了回去,他讪笑着看向夏侯芸昭道:“下面的人不懂事,不懂事……”
夏侯芸昭不屑地掃了一眼這對主仆,視線轉回到諸葛钰身上,“林家村如今被方大人一把火燒了個幹淨,倒是方便了我不必再找。但嫣兒究竟人在何處,誰能給我一個交代?”
“方大人放火燒村定是有她的理由,嫣兒姑娘未必在林家村……”諸葛钰分辯的話剛一出口,就被夏侯芸昭再次打斷了,“未必?嫣兒自己在信中寫道,她在林家村。難道她會騙我不成?”
諸葛钰沉默不語,隻聽夏侯芸昭繼續說了下去,“嫣兒的性子我最是清楚,若是林家村瘟疫未除,她不會輕易離開。”
“說不好是林家村出了什麽變故,嫣兒姑娘離開了也有可能?”蘇昀說得謹慎,夏侯芸昭沒有答話,徑自站起身,走到廳堂中央。
她的視線一一掃過堂中衆人,一字一句肅聲道:“我不管出了什麽變故,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夏侯芸昭養的女兒,無論生死,都絕不能不明不白。”
她說罷轉身離開了,留下堂中衆人面面相觑,還是榮安王先開口試探道:“我聽說方大人自林家村出來後就昏迷不醒,莫不是染上了瘟疫?”
“有勞王爺挂念,方大人隻是過度勞累,加之舊傷複發,病倒了而已,并非染上了瘟疫。”諸葛钰看向榮安王,微微一笑道:“此番勞王爺親自前來暮山關,着實是辛苦了。”
“諸葛公子此言差矣,暮山關在我封地之内,都是我應盡的本分,隻不過……”榮安王說着故意頓了頓,拖腔拉調道:“原暮山關守将莫斌叛亂,至今仍未處置,不知是何緣由?還請諸葛公子不吝賜教。”
“王爺說笑了,我何德何能怎敢賜教王爺?”諸葛钰唇邊挂着笑,不動聲色道:“陛下未曾交代,我等自然不敢随意處置。再則方大人承諾莫家将功補過,其中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蘇大人先我一步而來,想必應是知曉一二?”
蘇昀見他禍水東引,毫不客氣地把話抛給了自己,心中暗惱面上卻仍端着笑臉,“我不過一介文官,調兵遣将的事我一竅不通,方大人又怎會讓我知曉?若說知曉其中内情,當論方大人身邊的曹副将。”
榮安王眼看諸葛钰和蘇昀你一言我一語推了個幹淨,索性順勢問道:“曹副将這兩日守着方大人,聽說他盤問過那個跟方大人一起進村的镖頭,不知可曾問出些什麽?”
諸葛钰斂了笑,淡聲道:“那镖頭說他跟方大人進村時,村裏隻剩幾個病重之人,沒幾日便都熬不過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