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活着,便是最大的阻礙。”慕容詢收回目光,“齊王殿下,現下這個局面,你意欲何爲?”
慕初霁斟酌半晌,一字一句道:“攻城,越快越好。”
慕容詢沒有答話,慕初霁隻覺得無形的壓力籠罩在自己身上,壓得他直冒汗,卻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直到他額上一滴汗落在了地上,才聽到慕容詢的聲音,“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不能在大京恢複氣力之前一戰到底,便隻能敗北。李晟軒也知道,所以才派了方紫岚這麽個硬釘子來死守绮羅城。既然如此,這顆釘子,非拔不可了。”
“先生是覺得,我們赢不了?”慕初霁不由地問了出來,慕容詢幽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大京就好比一頭大象,汨羅吞不下,反而容易噎着。殿下以爲,此戰如何算赢?”
“皇兄的意思是把邊境線向北移一移,擴大我們汨羅的版圖。”慕初霁回答道:“因此,隻要我們能對大京造成威脅,逼得大京不得不與我們談判,割地納貢,此戰便算赢了。”
“隻是造成威脅還不行,要足夠的威脅,才能達成目的。”慕容詢神情淩厲了些許,“斬旗殺帥,長驅直入,切勿掉以輕心。”
“是,先生。”慕初霁應聲道:“我親率人攻城,誓取方紫岚首級。”
“攻城一事,還是交給江寒澤,你留下來。”慕容詢的語氣透着不容置疑,慕初霁愣了愣,“爲何……”
“殿下可知,人若是騎虎難下,該當如何?”慕容詢問完,不待慕初霁回答,徑自說道:“若是方紫岚那般孤勇之人,便會豁出去,殊死一搏,殺虎求生。故而這隻虎,江寒澤做得,我做得,殿下做不得。”
慕初霁心下了然,低聲道:“先生是怕我皇兄……”他沒有說下去,慕容詢的眼中閃過一抹擔憂,并沒有說什麽。
慕初霁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先生放心,有我在,江寒澤不敢随意向皇兄告狀,更不敢對先生怎麽樣。”
“江寒澤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如今即使心不在我這了,人我也有法子對付,殿下就不必操心了。”慕容詢神色平靜,慕初霁自知失言,張了張口最終隻說出了一句告退。
“殿下請留步。”慕容詢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道:“殿下身上的傷如何了?”
“勞先生挂念,已無大礙。”慕初霁勾唇淺笑,對慕容詢又是一禮,聽他輕歎一聲道:“望殿下往後以自身爲重,不必顧念我這把老骨頭。”
“先生說笑了。”慕初霁面上笑意更盛,玩笑道:“若先生都是老骨頭,朝中那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之人,不都朽成渣了?”
他說罷轉身離開了,慕容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唏噓。
不論慕初霁如何荒唐殘忍,對忠正王府上下都是十分的好。鮮有人知,慕初霁所謂的放蕩不羁,拱手讓皇位,隻是爲了保全他的清兒,甚至于這次出征,都是爲了他争取的生機。
慕初睿拗不過,就派了江寒澤盯着他,于是慕初霁主動請纓,義無反顧地随軍而來。這一樁一件,他怎會不知?
誰曾想他倥偬一生,竟活成了今日這副仰人鼻息任人拿捏的模樣?
方立輝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跑出去,在使館門口見到了準備離開的方立人和華納斯。
他跑得氣息不勻,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堂兄!你們……”
方立人耐心地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後背,示意他把氣喘勻了再說話。
“你們……當真要去彥城?”方立輝神情急切,方立人淡淡一笑,“不錯,華納斯離開波斯,我離開大京,都是遠離故土才算公平。”
“堂兄!”方立輝提高了聲調,他從來都不明白,爲何堂兄對公平這兩個字如此執著。
方立人好脾氣地看着方立輝,他緊握手中折扇,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彥城多雨。”
“我知道。”方立人笑得有些寵溺,“立輝是擔心我舊傷複發?”
“不是。”方立輝别過頭,模樣好似小孩賭氣的别扭,“彥城那種偏僻小城,你和薩珊小姐身嬌肉貴,能住得慣嗎?”
“立輝。”方立人低聲輕喚方立輝的名字,他卻把頭偏得更厲害,“此去山高水長,堂兄與薩珊小姐一路多保重。”
他說完轉身欲走,方立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立輝,以後在方家你便是孤身一人了,沒人護着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萬不可随心所欲争狠鬥氣。”
方立輝停住了腳步,語調中多了一絲顫抖,“要走的人,還說這些廢話作甚?”
他話音剛落就聽一聲輕笑,擡眼望去隻見方紫岚倚在欄杆旁,神情是說不出的戲谑。
還不待方立輝發作,方紫岚就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對着方立人道:“什麽叫沒人護着?方公子莫不是忘了,我的錢可都投在方家了。所有的财産,我不得看護好了?”
聞言方立輝明顯僵在了原地,方立人抱拳一禮,眼中感激神色一覽無餘,“如此,多謝方大人。”
方紫岚微微一笑,“客氣,願方公子與薩珊小姐此行順利,往後平安順遂如意安康。”
馬車漸行漸遠,緩緩駛出了人們的視線,留下的隻有一地煙塵。
方立輝用折扇輕輕敲了敲方紫岚落在他肩上的手,無奈道:“人都走了,方大人可以放手了吧?”
方紫岚收手站直了身體,方立輝見她不再是戒備的狀态,才再次開口道:“方大人,你就這麽怕我橫生枝節?”
她沒有回答,方立輝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不會阻攔的。留不住的終究是留不住,怎麽做都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