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來?方紫岚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隻覺得鼻尖發酸,仿佛緊繃的弓弦終于有了松懈的時候,更像是疲于奔命的人終于得了片刻喘息之機。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你是故意的,早有預謀,本來就不想呆在京城了!”
她有些語無倫次,情緒也很激動。然而方崇正卻清楚她的意思,點頭供認不諱,“是。”
“那爲什麽要用我做借口?”方紫岚眼尾泛紅,方崇正歎了一口氣,幽幽道:“你不是借口,隻是原因之一。”
他頓了頓,輕聲道:“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
“李晟軒從不會受人要挾,縱然方家離京,他也不可能收回成命。”方紫岚别過頭,咬唇道:“更何況,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保護我作甚?”
“若是你與方家毫無幹系。”方崇正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你今日又是在做什麽?”
“不過湊巧罷了。”方紫岚仍然嘴硬,“誤打誤撞,誰知道方立輝在水牢之中……”
“好,姑且當作是湊巧。”方崇正沒有戳穿方紫岚,隻是揚起的唇角透着說不出的揶揄。
方紫岚哼了一聲,繼續問道:“你既已辭官挂印,不好好安心頤養天年,這又是在做什麽?”
“我雖不在朝爲官,但多少也要走動……”方崇正一本正經的話還未說完,就聽方紫岚嗤之以鼻道:“少來,你拿這套說辭敷衍方紫桐可以,但别想敷衍我。”
“現在的孩子,都不好騙了。”方崇正笑着搖了搖頭,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問道:“你是不是爲了……”
“岚兒,今日如若慕容清沒有來,你當真會殺了所有人嗎?”方崇正先一步問了出來,方紫岚垂眸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不會。”
她的語氣中是明顯的不甘與憤懑,“縱然把他們都殺了,也于事無補。東南之地,仍是一攤爛賬。”
她說着,一拂衣袖,“但是,隻要能夠将你們平安地帶出來,殺便殺了,我也不懼。”
“你殺了不少人,理應比任何人都明白,大多時候殺人并不能解決問題。”方崇正神情沉靜,既無批判,亦無指摘,“你殺不盡天下人。”
方紫岚看向方立輝,認真道:“我想方公子也不願替人攬了所有的罪名,眼睜睜地看着方家斷送于你手吧?”
“甄姑娘所言甚是。”方立輝颔首道:“立輝願爲甄姑娘鞍前馬後,聽憑差遣。”
“方公子有決心便好,不過方家春會曆來都是由你主辦,其他事我也不會插手。”方紫岚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問道:“尹泉章何時到?”
“明日一早。”方立輝答得很快,方紫岚略一沉吟道:“待尹泉章入醉月樓時,你便讓掌櫃公布壓軸大寶不止一個千金坊的消息,而是三個。”
“這麽快?”方立輝怔了一瞬,方紫岚淡聲道:“我們好不容易燒起來的爐竈,不能讓它就這麽涼了,需得不斷添柴加火才是。”
她邊思索邊道:“公布消息數量後,你再命樓中夥計散些謠言出去,就說偷聽到你我談話,或是私下收買了茗香,知道了消息與寶藏有關。”
“寶藏?不是……”方立輝甫一開口,就見方紫岚用食指按在了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在于公開之前,誰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麽。”
她的聲音很輕,卻自帶蠱惑人心的力量,“寶藏、把柄……随便方公子命夥計怎麽說都好,隻要有一部分說得足夠真,便可。”
方立輝聽得入神,不由地問道:“甄姑娘有什麽建議嗎?”
“最好是醜聞。”方紫岚輕描淡寫道:“以方公子爲例,你覺得世人是想知道你日進鬥金逍遙快活,還是想知道你生意背後的龌龊不堪?”
聞言方立輝輕咳一聲,“甄姑娘,我的名聲本就不大好……”
“纨绔子弟,年少風流,這些聽多了就不新鮮了。”方紫岚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但若有消息說,今日醉月樓風光皆因方公子謀财害命,你覺得世人會不會更好奇?”
方立輝的面色白了幾分,方紫岚斟了一盞茶放在他面前,“輿論也好,人心也罷,隻要能将其撩撥到最高點,做什麽都是順水推舟。”
她說着,手指輕輕敲了敲盞壁,“站在風口浪尖的時候,推一把會更容易。這個道理,我想方公子應該很清楚。”
方立輝抿了抿唇,一旁始終未言語的李晟軒忽然出聲道:“不惜編造謊言,也要站在風口浪尖上嗎?”
“這是最快的法子了。”方紫岚收回了手,漫不經心道:“公平正義需要時間,過程曲折不說,費盡心力也沒什麽人有耐心去聽去看。隻要結果是好的,是我們想要的,就足夠了。”
“我明白了。”方立輝仿佛下定決定一般,端起面前的茶一飲而盡,“甄姑娘盡管吩咐便是,我定會辦得妥帖圓滿。”
“多謝方公子。”方紫岚重爲自己和方立輝添了茶,“待網布下後,尹泉章要抓,他背後之人也不能放過。隻是……”
她頓了一頓,定定地看着方立輝,“屆時不僅春會要毀了,便是方家這塊金字招牌,怕也要蒙塵了。”
“方家之事,甄姑娘不必擔憂。”方立輝臉上挂了笑,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隻要甄姑娘不怕砸了千金坊盛名,我也不怕方家聲名有損。”
“盛名?”方紫岚輕笑一聲,“那算是什麽東西?我可以造出它,便可以毀了它。”
聞言李晟軒心中一緊,忍不住出言道:“若是能查出真相,方家也好,千金坊也罷,爲其正名都不難。難的是,你适才說不放過尹泉章背後之人,這是何意?”
“我知道你的人被絆住了。”方紫岚斂了神色,淡聲道:“但是我的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