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慕容清淚流滿面,死死抓住慕容詢的衣襟,“母妃,殁了……”
他的聲音極輕,比起陳述更像是确認。直到此時此刻,靠在自家父王懷中,卸下了一切防備,才能細細咀嚼,緩緩接受的事實。
慕容詢聽在耳中,心如刀絞,“清兒,别怕,父王在這。”
聲入人心,簡單的一句安撫,便讓慕容清安靜了下來。也讓方紫岚背過了身,高高地仰起頭,才不至讓眼淚落下來。
将軍百戰身名裂,回頭萬裏故人絕。
“你要做什麽?”諸葛钰迅速地回過身,就見方紫岚走到了慕容清面前,俯身問道:“世子,你一定要回忠正王府嗎?”
“一定要回。”慕容清揚着頭,臉上的恨意與狠勁似要噴薄而出。
方紫岚的唇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表情不錯。若是我能将你帶回去,怎麽說?”
“算我欠你一回。”慕容清微微垂眸,聲音也低了幾分。
“才一回啊。”方紫岚啧了一聲,“無極殿前那回,就不作數了?”
“方紫岚!”慕容清吼出了聲,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喲,世子終于忍不住,暴露本性了?”
“你……”慕容清倏然瞪大了雙眼,“居然如此記仇?”他不過随口說過她一句暴露本性,就被她這般原樣奉還了,真是睚眦必報。
“不過,世子還是這副模樣,讓人看着順眼。”方紫岚站直了身體,“比低眉順目任人宰割時,要好看許多。”
她說罷,不再看慕容清的反應,也沒有看李祈佑和諸葛钰皺成一團的臉,視死如歸一般,走到了所有人身前,朝城樓上的慕初睿喊了一嗓子,“國主還不動手,是在等什麽?”
慕初睿再度擡手,所有的弓箭手蓄勢待發,箭尖對準了站在最前的方紫岚。
然而未等他的手落下,就聽一道聲音自城樓另一側傳來,“皇兄且慢!”
慕初霁快步而來,将手中明旨展于衆人面前,“傳太後懿旨,召忠正世子慕容清,及其夫人方紫岚,速回忠正王府,奔喪。”
“世子夫人,眼下的确不是回去的時候。”李祈佑走了過來,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方紫岚不要輕舉妄動。
隻有慕容清,緩緩爬起身,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朝國都的方向走了回去。
孟庭揚猛地變了神色,匆匆上前攔住了他,“世子,臨行之前王爺……”
“滾開。”慕容清面若霜雪,用盡全身力氣推了孟庭揚,他仍是紋絲不動,自己卻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
剛下過雨的地面有些濕滑,慕容清一個踉跄,再次摔在了地上。他皺着一張臉,顯然是傷着了,然而卻還是勉強站了起來。
孟庭揚不敢再攔,看向方紫岚道:“夫人……”
“原來已經入夏了。”方紫岚似是全然沒在聽孟庭揚說什麽,自顧自地伸出了手,“怪不得近日多有雨水。”
她說着,擡頭仰望陰沉的天空,烏壓壓的令人透不過氣,偶爾落下零星雨絲,卻也無濟于事。
像極了如今的情景,不論慕容清做什麽,陳氏都回不來了。
孟庭揚見方紫岚沒有勸解慕容清之意,隻得再次自己追了上去,“世子……”
然而破空之聲驟然而至,根本不給孟庭揚說話的機會,一支羽箭插在慕容清身前不到兩步的位置,是明晃晃的警告。
慕初睿仍立在城樓之上,身旁的李倩甯定定地看着他,她很想質問他,爲什麽不給慕容清一個痛快,非要這般折磨不可?但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
她知道,慕初睿便是恨不得慕容清死,也不能一刀殺了他。
作爲一場權力博弈的兩方,比的是誰更沉得住氣,不被對方抓住錯處。而不是真刀真槍,拼個你死我活。
仿佛爲了驗證李倩甯所想,慕初睿擡了擡手,便有手下之人高聲喊道:“忠正世子,你既已受命,便應速速前往大京。此時回頭,難道是想違抗國主之命嗎?”
慕容清雙拳緊握,朝前邁了一步,與那插在地上的羽箭不過三寸之遙,“我便是違抗……”
“世子!”孟庭揚護在慕容清身前,止住了他的話頭,“慎言。”
“孟庭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慕容清伸手抽出了孟庭揚的佩劍,直指他的胸口,“我母妃過世,你不随我回王府,竟還阻我的路?”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每一個字都說得憤恨無比,“忠正王府與你主仆一場,不曾想居然要在今日反目。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
他話未說完,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連手中的劍都拿不穩。
城樓上的慕初睿冷笑一聲,手下之人心領神會,數箭齊發,直朝慕容清而去。
孟庭揚連拖帶拽地扯着慕容清堪堪避過,手臂上轉眼便多了幾道血痕。他咬牙背過身去,正欲用身體擋箭之時,卻見一道身影閃過,劈手奪了劍,打落了他身後的羽箭。
“夫人……”孟庭揚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隻見她氣定神閑地拿着劍,款步朝國都的方向走去。
羽箭霎時停了下來,慕初睿手下之人厲聲喝道:“世子夫人這是做什麽?難道……”
“受國主之命的人是慕容清,不是我。”方紫岚寒聲打斷了那人的話,“汨羅國都,我想留便留,想走便走,與國主何幹?”
“世子夫人,縱然你是大京方家的千金,也不能對國主不敬。”那人提高了聲調,頗有威脅之意,“你若再往前一步……”
“我往前一步如何?”方紫岚挑釁似的向前走了一步,“國主若有膽量,盡管命人放箭,将我當場射殺便是。”
“世子夫人,你當真以爲朕不敢殺你嗎?”慕初睿的聲音沉沉響起,“汨羅之内,還沒有朕不敢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