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略一沉吟,紀甯天與榮安王之間的關系頗爲隐秘,便在鬼門之中也是鮮有人知,故而鬼門中不明真相的人心有不滿倒是情理之中。但以紀甯天的脾氣,向來是别人一刀,他會十刀奉還,甯願旁人畏懼,也不會忍氣吞聲,斷然不會對榮安王手軟。
因此,楚江王回京,必是發現了什麽,且八成是能夠拿捏榮安王之事……
“說起來,我也發現了一件事。”楚彬的聲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緒,“這些日子我常跟着鄭将軍出入皇家驿館,因榮安郡主極少出門,我便偷偷去了她的廂房附近觀察,發覺她的貼身婢女對她的态度很是奇怪。”
方紫岚追問道:“什麽樣的奇怪?”
楚彬一邊回想一邊道:“那婢女看似對榮安郡主尊崇備至,但言行之中處處透着規訓的意味,像是生怕榮安郡主有什麽出格之舉,失了身份。”
聞言方紫岚不由地皺了眉,幾件表面上毫無關聯的事,卻都與榮安郡主有關。榮安王此番入京,便是爲她選婿,而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楚江王也帶了名女子入京,有沒有可能……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道:“榮安王的軟肋,你們知道是什麽嗎?”
“軟肋?”蕭璇兒秀眉微蹙,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榮安郡主。郡主乃是榮安王獨女,榮安王看自己這個女兒,可比看自己性命要重得多。”
是了,榮安王的把柄可以有千千萬,但軟肋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便是榮安郡主。
紀甯天不會拿榮安王的把柄作爲要挾,隻因榮安王最大的把柄——勾結鬼門,與他有關,他不會蠢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既然拿不到把柄,便隻有抓住了軟肋,才有絕對的籌碼壓制對方。
也就是說,楚江王帶入京的那名女子,極有可能是真正的榮安郡主,至于皇家驿館中的那位,則是冒名頂替。如此一來,榮安郡主爲何從不現于人前,就有了解釋。
不是不願,而是不能。尤其是進宮請安時,若被人發現,便是欺君罔上,罪不可恕。
好似一場貓鼠遊戲,紀甯天是揪住鼠尾巴的貓,榮安王便是那隻鼠,百般焦急四處奔走,卻始終逃不出貓的掌控。
當貓松手之時,鼠面對的是捕鼠夾還是逃生路,無人知曉。
許攸同面露難色,方紫岚挑了挑眉,“莫不是許大人審問時,有什麽不願旁人知曉的門道或是手段,怕我偷偷學了去?”
“方大人說笑了,京兆尹府審問向來是有理有據,既不會強用手段更沒有歪門邪道。”許攸同神色冷了幾分,“若是方大人想看嚴刑逼供,怕是要失望了。”
“我想看什麽不重要。”方紫岚全然不在意許攸同話裏的夾槍帶棒,微微一笑道:“隻要許大人允我旁聽便好。”
許攸同神情一凜,他看着近在眼前的京兆尹府,擡手道:“方大人請。”
“多謝許大人。”方紫岚毫不客氣地踏入京兆尹府,旁聽了許攸同審問慶朝班其餘人等。
然而慶朝班其餘人等所言大同小異,一問三不知,隻說今日這出戲是歡顔班主親自安排的,他們下面的人隻管照做便是,并不知曉背後原因。
方紫岚冷眼看着,心道方才歡顔自盡之時,他們既不震驚也不意外,如今卻是什麽都不知道了,想來他們不僅早就知道歡顔要做什麽,還提前備好了說辭,就是不知許攸同要如何處置。
她這樣想着看向滿臉肅穆威嚴的許攸同,顯然他并不相信慶朝班這些人的說辭,但他也并未将其扣押,而是在一一錄好口供簽字畫押後,便把人放了。
“許大人真不愧是京城的父母官。”方紫岚不溫不涼地說了一句,聽不出什麽情緒。
許攸同淡聲道:“歡顔班主雖以自盡之舉擾了玉甯王與妩青郡主的大婚,但除了自己她沒有傷害其他人。疑罪從無,即便慶朝班上下真有圖謀不軌之心,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也不能貿然把他們扣下。”
“許大人爲何要與我解釋這些?”方紫岚饒有興緻地打量了一眼許攸同,他神情緊繃,“方大人位高權重,既然旁聽,那便該得個交代。”
“交代?”方紫岚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好奇道:“許大人打算如何給玉甯王與妩青郡主,乃至天下人交代?”
許攸同鄭重其事道:“慶朝班班主歡顔擅用違禁之物九瓣花,被人當庭指認,畏罪自盡。經審問,慶朝班上下其餘人等對此并不知情,更未曾牽涉其中,故而無罪開釋。”
聞言方紫岚愣了愣,半晌後突然笑出了聲,“難怪許大人深得陛下器重,我今日算是見識了。”
許攸同的臉色微不可察地變了變,還不待追問便見方紫岚轉身離去,大步流星似是片刻都不願多呆。
隻要能有一個妥帖的交代,便是草菅人命罔顧真相又如何?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當初吳升楊志清遇刺身死一事如此,現今歡顔慶朝班上下更是如此。
可彼時她知曉真相尚有一力爲楊志清争個清白,今時她一頭霧水,便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歡顔死得悲壯而低微。
猜疑的種子或許已經播下,但許攸同不會借此機會公然調查紀甯天和妩青,宮裏的李晟軒更不會。
因爲紀甯天與妩青的存在,便是今朝與前朝粉飾太平的幌子,若是他們不在了,前朝舊人或心灰意冷或飛蛾撲火,所謂的太平便難以爲繼。
可眼前這樣虛假的太平,究竟能持續多久,又有誰知道?
她隻知道,人心中名爲權力和欲望的火焰永遠不會消失,前朝舊人借仇怨與光複的名義,隻會将其越燒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