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泰垂眸不語,似是默認,見狀方紫岚咬牙切齒道:“方立輝人呢?”
“在裏面。”紅泰的聲音很輕,方紫岚當即丢下了傅聰南,不管不顧地沖進了水牢最深處。
一路上看守的人都被方紫岚放倒在地,一刀一個,轉瞬便沒了氣息。
方紫桐快步追了上來,卻在看到血流成河之時,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抖,若非裴潇澤跟了過來,扶住了她的手臂,她怕是很難站得穩。
“方二小姐……”裴潇澤甫一開口,就被方紫桐截住了話頭,她推開裴潇澤的手,“裴大人,請你自重。”
她說罷,緊咬雙唇,頭也不回地朝水牢最深處走去。
方紫岚對外界的所有聲音都置若罔聞,她站在水牢門前,看着裏面的方立輝。
他雙眼緊閉,半幅身體泡在水裏,大大小小的傷口皆已潰爛,整個人腫的像是發面饅頭。但唯一可以确認的是,還有半口氣。
嘩啦的鎖鏈響聲在水牢之中并不罕見,方立輝甚至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看看來人是誰。他的腦海中隻剩一個想法,沒想到自己最後,竟然死的這麽難看。
下一刻,身上的枷鎖盡數落下,方立輝隻覺說不出的輕松,還有撐不住。
他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等待他的卻不是冰冷的死水,溺亡的窒息,而是一個有着清苦藥氣的懷抱。不足夠溫暖,卻十分牢靠。
“對不起,是我來遲了。”方紫岚的聲音抖得厲害,連帶人都有些顫抖,然而很快便有一隻手覆了上來,剛剛好的溫度,令她沒來由的安心。
方紫桐與方紫岚一起扶住方立輝,溫聲道:“堂兄,我來帶你回家了。”
刹那間,方紫岚似乎有些明白了,方紫桐會出現在此的原因——曾經方立輝把她從裴家帶了出來,這一回,換她帶方立輝回家了。
“岚妹……桐妹?”方立輝氣若遊絲,方紫岚沉聲道:“方立輝,不想死的話,就省些力氣,先出去再說。”
方立輝似是想笑,然而胸腔震動,卻是幾聲咳嗽,伴着一個破碎的“好”字。
方紫岚沒有再說話,隻是和方紫桐一人一邊,把方立輝架了出去。
随之趕來的裴潇澤看到眼前的人時,幾乎不敢辨認這就是方立輝,驚得合不攏嘴,“方公子?真的是你……”
“裴大人,你擋到我們的路了。”方紫岚不耐地開口,她渾身肅殺之氣,逼得裴潇澤生生後退了幾步,讓出了一條路。
原本和諸葛钰一起查看李祈佑傷勢的阿宛,聽到響動之後,迅速趕了過來,然而在看到方立輝之時,也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氣,“怎麽會弄成這樣?”
“好歹還沒咽氣,能救。”方紫岚冷言冷語,阿宛早已習以爲常,“那是當然,有我在,什麽人救不了?”
阿宛眼中閃過一抹擔憂,方紫岚卻毫不在意道:“我們小阿宛的迷香都足夠放倒一頭大象了,何況幾個獄卒?”
“可是……”阿宛還想再說些什麽,就被方紫岚微微一笑打斷了,“小阿宛,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是刀山火海,也總能爲你闖出一條路。”
“嗯!”阿宛重重地點了點頭,“不過你方才說讓曹副将試探海寇,這法子當真可行嗎?”
“八成不可行。”方紫岚說得理所當然,阿宛不由地瞪大了雙眼,“那爲何莫斌會同意?”
“因爲他并不想放我們出去。我的提議剛好給了他台階,他當然得順階下來。”方紫岚抱着手臂,神色淡了幾分,“而我也根本不想出去,所以才會這麽說。”
阿宛略一思索,問道:“那你覺得,莫斌說什麽都沒有審出來,是真是假?”
“海寇大多不是什麽硬骨頭,你覺得呢?”方紫岚不答反問,阿宛沒有答話,她便徑自說了下去,“而且據莫涵所說,之前來暮山關探查情況的東南大營之人,也是未經審問就被關押了起來。如此行徑,莫斌不像是什麽都不知道。”
“更像是知道什麽……”阿宛接了一句,又猛地搖頭道:“不,應該是要隐瞞什麽。”
方紫岚不置可否道:“看來東南這潭水,比我想得要深。”
阿宛默然不語,隻是擡頭望向牢房壁頂一方窄仄的窗戶。
天色漸晚,光線愈暗,她隻覺得心中不安得緊。那一方晦暗不明,好似她與方紫岚的處境。
“開飯了!”不知過了多久,獄卒的聲音打斷了阿宛的思緒,她這才驚覺自己站得太久,腿有些發麻,剛想動一動便感覺重心不穩,她不由地驚呼出聲。
下一刻,原本靠坐在牆邊閉目養神的方紫岚忽的出現在阿宛的身旁,伸手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腰身。她下意識地抓緊她的手臂,正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眸,“我們小阿宛看了這麽久,看出什麽來了嗎?”
“沒……”阿宛稍稍活動了一下,卻聽方紫岚輕笑一聲,“那就趁現在,擡頭看。”
“什麽?”阿宛懵然地看向方紫岚,隻見她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看那方小窗。
前來送飯的獄卒剛巧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也忍不住好奇,透過栅欄看向她們牢房當中的小窗。
點點星光自小窗灑入,雖然黯淡,但是仍投下了一片細微的光亮。
“我記得有人曾說過,縱使屋檐壓得再低,也總能看到一方天地。”方紫岚的聲音笃定清亮,一字一句道:“即便再黯淡的星子,也總能照亮一方窗戶。”
所以,不要怕前路未明。
最後這句話她并未說出來,阿宛卻倏然一笑,“我看到了。”
隻要信念堅定,哪怕現在看不到,以後也終将守得雲開見月明。
唯有獄卒愣了好一會兒,才幽幽歎道:“這位姑娘倒是看得開。”他說罷蹲下身,把飯菜放在了栅欄之外,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