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不由地歎了一口氣,廖丹是她娘親陪嫁嬷嬷的女兒,雖然與她從小一起長大,但不知是因長了幾歲還是從小受其娘親教導耳濡目染,總是比其他婢女多了些許嚴厲,更像是規訓她的小長輩。
“郡主可是惱了我了?”廖丹放軟了語氣,李蓉搖頭道:“我知道丹姐姐向來是心疼我的,隻是成親一事……”
她沒有說下去,廖丹秀眉微蹙,“郡主莫不是想反悔?”
“怎麽會?”李蓉趕忙道:“我還沒有那般不懂事,隻是……”
廖丹倒吸一口冷氣,“郡主心中有人了?”
“我……”李蓉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點了點頭,神情嬌羞。
“郡主,你何等身份,怎麽能……”廖丹頗爲恨鐵不成鋼,李蓉解釋道:“丹姐姐,我心中的那位公子并非平民百姓,便是郡馬也做得。”
廖丹的眉頭皺得更緊,“郡主,你可知那位公子是什麽身份?”
李蓉猶豫了許久,湊到廖丹耳邊,小聲說了一個名字,她聽過之後登時變了臉色,“郡主,你怎麽會和他扯上幹系?”
“我也沒有想到,不過他和你們口中說的完全不一樣,是很溫柔的人。”李蓉提起心上人,面上發紅,眼中也多了脈脈深情。
“不行,郡主。”廖丹斬釘截鐵道:“這若是讓王爺知道了,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
“爲何不行?”李蓉不解道:“我父王向來寬厚,即便不同意我與他成親,也不至于要他性命……”
廖丹神情一滞,素日裏她覺得自家郡主養尊處優,作爲天真單純的嬌嬌女理所應當,可真到了這種時候,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隻覺又好氣又好笑。
在李蓉心中,榮安王便是全天下最好的父親,隻要她開口便無有不應。然而這次是她的婚事,不僅她自己做不了主,便是榮安王也做不了主,全憑乾坤宮裏的那位金口玉言。
“方才我與紫桐在禦花園,恰巧碰到了進宮面見陛下的裴潇澤。”方紫沁歎了一口氣,“我見紫桐一副小女兒情态,怕是對他動心了。”
方紫岚心中一咯噔,喃喃道:“以方二小姐的性子,獨斷專行慣了,隻怕……”
“誰說不是呢。”方紫沁深深地看了方紫岚一眼,“當初紫桐與立人的婚事,父親百般阻撓,卻不曾想她背着父親請了方家族老作見證,說是非立人不嫁。她甚至私自闖入家族祠堂,妄圖偷族譜……”
她話說了一半猛地止住了,方紫岚神情疑惑,忍不住出言問道:“方立人公子與方二小姐都是方氏族人,名字理應都在族譜之上。方二小姐爲何要私闖祠堂偷族譜?”
聽她這般發問,方紫沁斂了神色,似是松了口氣,“按大京律例,同族三代之内不得通婚。”
“方二小姐難道是想把自己的名字從族譜上劃掉?”方紫岚眉頭緊鎖,她沒有想到方紫桐爲了心上人,竟會膽大妄爲至此。
方紫沁不置可否,隻是低聲道:“後來此事愈演越烈,覆水難收父親隻能允了”
她說着臉上神色漸漸黯淡,“如今,縱使裴潇澤實非良人,可若是紫桐當真看上了他,怕是誰都攔不住。”
方紫岚伸出手試圖安慰她,然而手伸到一半又垂了下來,低聲道:“皇後娘娘且寬心,方大人素來疼愛方二小姐,必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委屈?”方紫沁斜睨了她一眼,語調平白多了分譏诮涼薄,“方大人不是最清楚嗎?旁人眼中的委屈,當事人未必覺得。總以爲單薄決心能抵得過蜚短流長的,從不止誰。”
“是啊。”方紫岚勾起唇角,蒼白面孔笑得有幾分無奈,“既然不外如是,那皇後娘娘呢?”
“我?”方紫沁眼底神色複雜,近乎突兀地轉了話音,“我聽立輝說,方家與王家議親時,你曾說身處高門大院之人,大多身不由己。”
方紫岚沒有說話,靜靜地等着方紫沁的下文,卻見她忽的笑了,“誰能想到,當初那個甯願自斷姻緣,也不願受人擺布的小姑娘,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方紫岚神色一凜,冷聲道:“我聽不明白皇後娘娘在說什麽。”
“不是所有人都如你所說那般身不由己的。”方紫沁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彼之蜜糖,此之砒霜。就像方大人豁出一切也要拼得一席之地顧不得苦一般,我身處後位之上,守着我在乎的一切,縱使殚精竭慮,也甘之如饴。”
方紫岚怔住了,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傲慢。她對這個世界所知太少,遠到外邊正在悄然發生的一切,近到眼前人眉眼間的細微神情變化。
她總是在以自己的眼光和閱曆去判斷他人,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爲李晟軒狠厲無情,諸葛钰運籌帷幄,方紫沁笑裏藏刀,方紫桐蠻橫跋扈……
就好像是一張張标簽,畫地爲牢,把人框在其中。
她從身份去判斷每個人的意圖,從動機去分析每個人的行爲,看似聰明讨巧,卻忘了隻要是活生生的人,便總有變數,又豈是一個标簽能夠框住的?
她框住了别人,也限制了自己。于是此番北境之禍,她最終也隻想出了這樣一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若非李晟軒站出來,或許被傷的人隻有她也未必。
倏忽間她猛地明白了,方崇正那句方大人竟隻覺自己思慮不周是什麽意思。
所謂思慮不周,不過是借口。如今想來,她并非是一個人,此案一查到底會被牽涉的也不止北境,若是她能夠細細籌謀步步爲營,未必不能保得北境衆人全身而退。
隻是她關心則亂,做事又極端,終究把所有人都逼到了對立面。方崇正說得不錯,她确實不過是年少決絕的逞英雄。